三个月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
至少足够让一个外来者——也就是我——在骑士团混出一点“存在感”。
当然，那个“存在感”依旧不怎么正面。
“喂，就是他，上次比试把副团长打趴的那个。”
“听说靠关系进来的，结果居然活下来了？”
……
不过，总体来说，生活勉强算平稳。
每天训练、吃饭、被误会、再训练。
偶尔芮娜会送点茶点过来，偶尔莉薇安殿下会突然出现，拿着奇怪理由来“视察”。
——平静得甚至有点不真实。
直到那天。
那天的早晨和平时没什么不同。
我正和芮娜在训练场边闲聊。
她穿着新做的女仆服，围裙雪白，眼睛亮亮的。
“阁下，今天我带了新点心！”
“哦？不会又是‘焦糖味盐饼干’吧。”
“这次真的不焦。”她拍胸保证，“我已经成功了。”
“‘已经成功’这个形容我听着更不安……”
我刚要伸手接过点心盒，训练场那头传来一阵喧哗。
几个士兵急匆匆地跑来，带头的是艾莉娜。
她神色冷峻，眼神里透着我从没见过的那种肃杀。
“所有人员，暂时停止训练。”
训练场的空气瞬间僵住。
艾莉娜环视众人，语气低沉：“刚刚边境传来消息，发现有魔物袭击村庄。那只魔物的特征……与几个月前我们失踪的巡逻小队报告中的‘潜行魔’一致。”
“潜行魔？”我皱眉，“那不是——”
“能变成人类模样的魔物。”艾莉娜冷声道。
“它能以人类外貌混入城镇，伪装、潜伏、伺机发动袭击。”
士兵们交头接耳。
“最近宫城也传出异常魔力波动，是不是——”
“不会吧？王都都不安全了吗？”
艾莉娜举手制止：“我们正在追查，但目前，宫内也有嫌疑对象。”
“嫌疑对象？”我皱眉。
就在这时，另一个骑士快步上前，手中拿着一块魔力感应石。
“副团长，检测完成——异常反应来自……那边。”
所有人顺着他的手指方向看去。
——是芮娜。
那一刻，整个训练场的空气凝固。
芮娜手里还捧着点心盒，愣愣地站着。
“……欸？”
艾莉娜的脸彻底冷下来：“把她控制起来。”
我反应比谁都快，立刻站到芮娜前面。
“喂，等一下！你们在干什么？”
“检测结果显示，她身上有高浓度的魔力残留。”艾莉娜握紧剑柄，“正常人类不可能有这种数值。”
“也许是检测错误。”我反驳，“芮娜是殿下身边的侍女，怎么可能——”
“检测石不会出错。”
艾莉娜示意两名士兵上前，芮娜慌张地后退两步，声音颤抖：“我、我不是魔物！我什么都没做！”
她的眼睛里满是困惑和恐惧。
那一刻我忽然有种奇怪的 déjà vu——
这种画面，我在另一个世界见过。
无辜的人，被所谓“数据”和“判定”所定义为怪物。
然后被迫为自己的存在辩解。
“够了。”我伸手拦在她面前，“你们谁都别动她。”
艾莉娜的眉头紧锁：“你打算包庇一个魔物？”
“我打算相信一个人。”
空气绷得快要断裂。
团长及时赶来。
“发生什么？”
艾莉娜迅速报告。
团长沉默半晌，开口道：“先带去审查室，确认真伪。”
我想再争辩，但他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很沉稳——也是命令。
“沃·茨基硕德。别妨碍。”
我咬紧牙关。
“……明白。”
芮娜被带走时，回头望了我一眼。
那双蓝色的眼睛里，写满了不安与信任。
“阁下，我没有骗人。”
“我知道。”我低声说。
她的嘴角微微一动，像是想笑，却笑不出来。
那天之后，整个骑士团的气氛都变了。
训练时没人再笑。
士兵们窃窃私语，声音里满是猜测与恐惧。
“那个女仆真的是假扮的吗？”
“听说魔物会吸食人的生命力。”
“那沃·茨基会不会早就被控制了？”
我在背后听得一清二楚。
原来人类的“怀疑”这么吵。
——可偏偏，我没法反驳任何一个。
因为我自己，也不知道答案。
我见过芮娜笑、哭、摔倒、偷偷把饼干藏在口袋里。
那种笨拙、那种温度……太像人类了。
不像在演。
不像假的。
但检测石也不会凭空反应。
她到底——是什么？
第三天，莉薇安殿下召见我。
“你还是执意要见她？”她坐在窗边，神情罕见地凝重。
“我必须见。”我说。
她沉默了片刻，缓缓点头：“她现在被关在下层禁室。可有条件——只能十分钟。”
“够了。”
禁室的空气潮湿，石墙透着冷气。
我走进去的时候，芮娜正坐在角落里，双手被束着魔力抑制链。
她看到我时，眼神一亮，下一秒却又低下头。
“阁下……”
我走过去，蹲下，与她视线齐平。
“他们说你是魔物。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她的手微微发抖。
“我不知道……我只记得醒来时，就已经在宫殿外的森林里。殿下把我带回去，说我失忆了……”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
“我以为……自己只是个普通人。”
我看着她。
她的眼中没有狡黠，没有虚假，只有惶惑。
“那检测结果？”
她摇头。
“我从没用过魔法，也不会感觉到什么魔力。可是，他们说……我体内有别的东西在流动。”
“别的东西？”
她抬头，眼角泛红。
“阁下，我是不是很奇怪？”
“你确实挺奇怪的，”我勉强笑了笑，“但这不代表你是坏的。”
她抿着嘴，低声道：“如果我真的是魔物……那您，会讨厌我吗？”
我一怔。
脑海里浮现出无数片段——
她小心翼翼地学礼仪、摔倒后还努力爬起、做出难吃点心后沮丧地说“下次一定成功”……
“不会。”我说，“只要你没伤害任何人，那就够了。”
她愣了一下，泪水一点点滑落。
“阁下……”
就在这时，门外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殿下！禁室里的魔力封印在共振！”
空气骤然震动，地面泛起淡紫色光纹。
芮娜痛苦地抱住头，链条剧烈颤抖。
“芮娜！”我伸手想去扶她，却被魔力波推开。
她的身体开始浮起，黑色的纹路在皮肤下蔓延。
眼瞳由蓝转紫，闪着诡异的光。
艾莉娜冲进来，拔剑：“果然是魔物！”
“等等！”我大喊，“她控制不住自己——！”
话音未落，一股狂暴的魔力爆开，整个禁室的石壁轰然震裂。
风卷起碎片、灰尘和刺目的光。
我勉强睁开眼，看到芮娜悬浮在半空，
泪水还挂在脸上，嘴里喃喃：
“阁下……对不起……”
下一秒，强光吞噬一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