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天的清晨，空气带着一丝初秋的凉意。我捏着那张写着刘彘家地址的、材质昂贵得不像普通便签纸的卡片，站在一扇巨大得令人窒息的雕花铁艺大门前，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昨晚尹禛那冰冷刺骨的眼神和被捏变形的冰淇淋还历历在目，手腕上仿佛还残留着她警告性的力道。而此刻，眼前这扇门后，是另一位同样危险、掌控欲爆棚的“帝王”。
门是电动的，在我报上名字后，无声地向两侧滑开。门内是一条宽阔得能跑马的私家车道，两侧是精心修剪、如同绿色丝绒地毯般的草坪，点缀着叫不出名字的珍稀花木。车道尽头，一栋庞大的、融合了现代简约与古典奢华风格的白色建筑静静矗立，在晨光下泛着冷冽的光泽，与其说是住宅，不如说是一座微缩的宫殿。
一位穿着剪裁合体的黑色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面容严肃得如同石雕的中年男人（后来知道是管家）早已等候在门口。他微微躬身，动作标准得像用尺子量过，声音平稳无波：“林默同学，小姐在书房等候。请随我来。”
我像个误入仙境的土包子，小心翼翼地踩在光洁得能当镜子照的大理石地面上，跟在管家身后。巨大的水晶吊灯从三层高的穹顶垂下，折射出冰冷璀璨的光芒。墙壁上挂着巨幅的抽象油画，角落里摆放着造型奇特的现代雕塑，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极其淡雅、却又无处不在的昂贵香氛气息——像是雪松混合着冷泉，清冽又带着距离感。一切都奢华、冰冷、秩序井然，没有一丝多余的烟火气，完美地契合了刘彘本人的气质。
管家推开一扇厚重的、镶嵌着金属线条的胡桃木门，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书房大得惊人。整面墙的落地窗外是精心打理的后花园，景致如画。另一面墙则被顶天立地的深色实木书架占据，上面整齐排列着各种烫金封皮的精装书籍，中英法德文混杂，散发着浓厚的学术气息。房间中央是一张巨大的、线条冷硬的黑色书桌，上面除了几本摊开的厚重外文书、一台超薄的笔记本电脑，别无他物。
刘彘就坐在书桌后宽大的皮质转椅里。她今天穿着一件柔软的米白色羊绒开衫，里面是同色系的丝质衬衫，长发随意地用一根墨玉簪子挽起，几缕碎发垂落颈侧。她正低头看着桌上的书，侧脸在晨光中精致得如同雕塑，长长的睫毛低垂，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她身上，给她冰冷的轮廓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竟显出一种罕见的宁静和……脆弱感？
“坐。”她没有抬头，声音清冷依旧，但少了平日里的绝对命令感，更像是一种陈述。
管家无声地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巨大的书房里只剩下我们两人，安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我僵硬地在书桌对面一张同样价值不菲的扶手椅上坐下，感觉屁股下的皮革都透着凉意。
刘彘终于抬起头。琥珀色的眼瞳看向我，没有寒暄，直奔主题。她将那本印着卡通图案、与这环境格格不入的英语练习册推到我面前，修长白皙的指尖点着前天标记的地方：“这里，还是不懂。为什么不能用‘wants’？”她的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困惑和……微妙的挫败感？
我深吸一口气，努力忽略周遭这令人窒息的奢华环境带来的压迫感，集中精神讲解起来。这一次，讲解似乎顺畅了许多。刘彘听得很专注，偶尔会跟着我小声重复发音，眉心微蹙，红润的唇瓣无意识地微微嘟起，带着一种全神贯注的稚拙感。阳光跳跃在她光洁的额头和挺翘的鼻尖上，她身上那股清冽的松雪冷香，混合着书卷的墨香和羊绒的暖意，丝丝缕缕地飘过来，竟奇异地抚平了我的一些紧张。
特别是当她遇到一个比较复杂的语法点时，咬着下唇，无意识地用指尖绕着那根墨玉簪子垂下的流苏，眉头紧锁，眼神里充满了“怎么这么麻烦”的小小懊恼时……那种褪去了帝王威严、纯粹属于一个漂亮又有点小倔强的少女姿态，像一颗小石子，轻轻投入我的心湖，荡开了一圈圈涟漪。
“……所以，这里用完成时态强调过去动作对现在的影响。”我解释完一个难点，看着她。
刘彘沉默了片刻，似乎在努力理解。然后，她长长地、极其轻微地舒了一口气，眉头舒展开来，琥珀色的眼瞳里闪过一丝“原来如此”的微光。她抬起眼，看向我，唇角极其罕见地、极其短暂地向上弯了一下。那弧度太小，快得如同错觉，却像冰原上骤然绽放的一朵雪莲，带着惊心动魄的、转瞬即逝的美丽。
我的心跳，不受控制地漏跳了一拍。
这一刻，书房里昂贵的陈设、巨大的空间带来的压迫感似乎都淡去了。眼前只有这个在知识壁垒前偶尔流露出笨拙和小小挫败、却又异常认真执着的美丽少女。那份冰冷外壳下偶然展露的真实，带着致命的吸引力。
“嗯。”她低低应了一声，低下头，拿起笔，开始在本子上认真书写起来。阳光勾勒着她专注的侧影，墨玉簪子在发间折射出温润的光泽。空气中弥漫着她身上那清冽又带着暖意的馨香，还有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
一种奇异的、带着暖意的宁静在巨大的书房里弥漫开来。我甚至产生了一种错觉——或许，她真的只是需要一个耐心的老师？或许，我们之间可以……
然而，这份宁静并未持续太久。
时间流逝，辅导接近尾声。刘彘合上练习册，似乎对今天的进度还算满意。她身体微微后仰，靠进宽大的椅背里，双手交叠放在膝盖上，重新恢复了那种掌控全局的姿态。琥珀色的眼瞳再次落在我身上，带着审视和一种……评估的意味。
她沉默了几秒，似乎在斟酌措辞。书房里的空气仿佛又变得粘稠起来。
“林默。”她开口，声音恢复了那种金属般的冰冷质感，但似乎比平时少了一丝锋芒，“你的英语，尚可。”
这大概是她能给出的最高评价了。我受宠若惊般地点点头：“谢谢刘彘同学。”
“不必。”她淡淡地打断，目光在我脸上逡巡，带着一种评估商品价值的锐利，“你的家庭情况，我了解。”她的语气平淡无波，像是在陈述一个无关紧要的事实，“父母常年在外，家境普通。”
我的心微微一沉，不知道她提这个做什么。
刘彘微微抬起下颌，线条优美的颈项拉出一道骄傲的弧线。她的目光变得深邃，如同在权衡一个重要的决定。然后，她用一种极其平淡、却又带着不容置疑分量的口吻，抛出了一颗足以将我炸得魂飞魄散的惊雷：
“你喜欢这里吗？羡慕这里的一切吗？，”她顿了顿，琥珀色的眼瞳里闪烁着一种近乎施舍、却又带着绝对掌控的光芒，“如果你能做到让我满意，我可以考虑，让你……入赘。”
入赘？！
这两个字如同两道惊雷，狠狠劈在我的天灵盖上！我瞬间石化，大脑一片空白，连呼吸都停滞了！刚才那点因她少女姿态而产生的心动涟漪，瞬间被这荒诞绝伦、居高临下的提议碾得粉碎！
她说什么？入赘？像古代招驸马一样？因为我英语“尚可”？因为我父母不在身边好控制？！
巨大的荒谬感和强烈的羞辱感如同冰水浇头，瞬间将我淹没！我猛地抬起头，看向她。她依旧端坐在那张象征着权力和财富的座椅里，神情淡漠，仿佛刚才提出的只是一个普通的商业合作建议，而不是决定一个人终身归属的、充满了上位者傲慢的“恩赐”！
书房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我粗重的呼吸声。
就在这时，书房门被轻轻敲响。
“小姐，下午茶准备好了。”是管家那平稳无波的声音。
刘彘似乎并不在意我此刻内心的惊涛骇浪，仿佛刚才那句石破天惊的话只是随口一提。她优雅地站起身，整理了一下并不存在的衣褶，恢复了那副高高在上的帝王姿态：“今天的辅导结束。你可以走了。”
她甚至没有再看我一眼，径直走向门口。
我僵硬地坐在椅子上，浑身冰冷，手脚发麻。巨大的冲击让我几乎无法思考。直到管家重新推门进来，对我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我如同行尸走肉般跟着管家走出那间奢华得令人窒息的书房，穿过同样冰冷空旷的客厅，走向那扇巨大的雕花大门。
走到门厅时，管家忽然停下脚步，转身看着我。他那张严肃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但眼神里似乎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怜悯？
“林默同学，”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只有我们两人能听见，“小姐她……非常优秀。”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她精通四门外语（包括古拉丁语和古希腊语），拥有国际奥数金牌，小提琴演奏达到专业水准，马术和击剑也曾在青少年组比赛中获奖。她的时间非常宝贵，能抽出时间……学习这些基础英语，”他的目光若有若无地扫过我手中那本幼稚的练习册，“已经是破例了。”
管家的话像一把冰冷的锥子，精准地刺穿了我最后一点残留的、因她偶尔流露的“笨拙”而产生的幻想。
精通四门外语？国际奥数金牌？专业级小提琴？马术击剑获奖？
而我，还在教她“I want to go to the park”？
那偶尔流露的“不懂”和“笨拙”，根本不是什么少女的可爱！那可能只是……她心血来潮的游戏，或是……某种我无法理解的、属于上位者的消遣方式？
巨大的落差感和被愚弄的羞耻感瞬间吞噬了我。刚才那句“入赘”的荒谬提议，此刻更像是一种赤裸裸的羞辱——一个站在云端、无所不能的帝王，俯视着地上蝼蚁般的凡人，施舍般地给予一个“成为附属品”的机会！
手腕上尹禛留下的警告性微凉似乎还在，而此刻，刘彘这看似“恩赐”实则“羞辱”的提议，以及管家那带着怜悯的“优秀论”，如同两记重拳，狠狠砸在我的自尊心上。
我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用尽全身力气才维持住表面的平静，对管家点了点头，声音干涩：“谢谢您。我知道了。”
说完，我几乎是逃也似的冲出了那扇巨大的、象征着另一个世界的铁艺大门。
阳光刺眼，我却感觉浑身冰冷。身后那座冰冷的白色宫殿，如同一个巨大的嘲讽。
心动？多么可笑！在那绝对的力量、财富和令人绝望的“优秀”面前，我那点因她偶尔流露的“少女姿态”而产生的心动，脆弱得像阳光下的肥皂泡，一戳即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