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的清晨,阳光透过薄纱窗帘,唤醒了小小的公寓。朱苑已经轻手轻脚地起床,换上了她那身洗得发白、带着细密补丁的校服——这是她唯一能穿出门找工作的“正装”。她对着镜子,努力把头发梳得整齐些,小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紧张和决心的郑重表情。
“林默同学,咱…咱出门了。”她背起旧书包,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今天一定能找到活儿!”
看着她这副要去“打仗”的小模样,我心里又是心疼又是敬佩。“嗯,注意安全,别太勉强自己。”我叮嘱道,“中午要是饿了,就在外面买点吃的,别省着。”我把身上剩下的零钱都塞进了她书包侧面的小口袋。
朱苑愣了一下,眼圈微微泛红,用力点点头:“…嗯!咱知道了!谢谢你,林默同学!”她深吸一口气,像只鼓起勇气的小麻雀,推开门走了出去。
房间里安静下来。我看着空荡荡的屋子,目光落在朱苑昨晚换下来、叠得整整齐齐放在椅子上的那件旧T恤上。心里一个念头越来越清晰:得给她买两件像样的衣服。不是为了好看,而是为了让她能有件体面点的衣服去面试、去打工,让她不必再穿着那身带着补丁的校服,在别人的目光中感到自卑。以她的性子,直接告诉她,她肯定不会同意,说不定还会觉得是施舍,更加难过。
好在最近朝夕相处,她换洗衣服时我也大概知道她的尺码。打定主意,我收拾了一下,也出了门。
城市的周末总是喧嚣而充满活力。我直奔离家不远的一个平价服装市场,这里款式多,价格也相对亲民。在拥挤的摊位间穿梭,我仔细挑选着。最终,选了一件简单的纯棉米白色卫衣(耐脏好打理),一条深蓝色的修身牛仔裤(显精神又活动方便),还有一套印着小碎花的棉质家居服(柔软舒适)。又想到她总是光脚穿那双旧帆布鞋,犹豫了一下,还是给她买了一双柔软的白色帆布鞋和几双棉袜。提着沉甸甸的购物袋,想象着她穿上新衣服时可能露出的表情,我心里涌起一种莫名的满足感。
买好东西,我抄近路准备回家。这条小路相对僻静,两旁是些老旧的居民楼后墙。就在我快走到巷口时,一阵激烈的打斗声和喝骂声猛地传来!
“刘小季!你他妈别给脸不要脸!”
“上次的账还没跟你算清楚呢!今天非给你点颜色看看!”
“臭娘们,还挺能打!”
我心头一紧,快走几步,探头望去。
只见巷子深处,四个身影正缠斗在一起!被围在中间的,赫然是刘小季!
她今天没穿校服,上身是一件黑色紧身背心,下身是迷彩工装裤,高马尾在激烈的动作中甩动。她脸上带着狠厉,动作迅捷凶猛,拳脚带风,带着一股草莽的狠劲儿,显然练过!但围攻她的两男一女也不是善茬,一个黄毛混混手持甩棍,一个纹身壮汉拳重力沉,还有一个染着红发、穿着皮短裙的女生下手也极其刁钻狠辣。
刘小季再猛,也架不住对方人多势众,配合默契。她虽然奋力格挡反击,但明显落了下风,左臂被甩棍扫了一下,动作顿时一滞,紧接着肚子上又挨了纹身壮汉一记重拳,闷哼一声踉跄后退,撞在墙上,嘴角渗出一丝血迹,脸上带着不甘和愤怒。
“操!阴老子!”她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眼神凶狠如受伤的孤狼。
眼看那黄毛混混的甩棍又要当头砸下!
情急之下,我根本来不及多想,猛地从巷口冲出来,用尽全身力气朝着他们大吼一声:
“警察来了!快跑!”
这一嗓子如同平地惊雷,在狭窄的巷子里炸开!
那三个围攻刘小季的家伙明显一僵!黄毛混混的甩棍停在半空,纹身壮汉和红发女生也下意识地扭头看向巷口,脸上闪过一丝慌乱。他们这种混街面的,最怕的就是条子!
“妈的!晦气!”黄毛混混骂了一句。
“走!”纹身壮汉当机立断。
三人恶狠狠地瞪了靠在墙上的刘小季一眼,又警惕地扫了我一眼,迅速转身,如同受惊的耗子般飞快地消失在巷子另一头。
直到他们的身影彻底消失,我才松了口气,心脏还在狂跳。快步跑到刘小季面前。
“喂!刘小季!你怎么样?”我焦急地问,看着她嘴角的血迹和手臂上的淤青。
刘小季靠着墙,大口喘着粗气,额头上全是汗,脸色有些苍白。她抬手抹掉嘴角的血,那双狐狸眼看向我时,先是一愣,随即咧开一个带着痛楚却又痞气十足的笑容:“哈…小郎君?是你啊?嗓门挺大嘛!差点把姐姐耳朵震聋了!”
“都什么时候了还贫!”我看着她手臂上明显肿起来的一道红痕,眉头紧锁,“伤得重不重?要不要去医院?”
“切!小意思!”刘小季满不在乎地摆摆手,试着活动了一下左臂,疼得她龇牙咧嘴,“嘶…妈的,被阴了!这帮孙子是‘黑虎帮’的杂碎!上次在台球厅抢地盘没抢过我,怀恨在心,今天堵我落单!”她语气里充满了不屑和愤怒,“要不是他们人多还带家伙…哼!”
看着她强撑的样子,我叹了口气。目光扫过她手臂的伤,想起自己刚买的东西里好像有瓶水。“你等等。”我把装着衣服鞋子的购物袋放在墙边,从里面翻出那瓶没开封的矿泉水,又拿出刚买的、准备给朱苑擦汗用的小包纸巾。
“先冲一下伤口,擦擦血。”我把水和纸巾递给她。
刘小季也没客气,接过水拧开,胡乱冲洗了一下手臂上的擦伤和嘴角的血迹,又用纸巾擦干。动作粗鲁,疼得直抽冷气。
“忍着点。”我看不下去,拿过一张干净的纸巾,沾了点水,小心翼翼地帮她擦拭手臂上那道明显的甩棍淤痕边缘的污迹和血迹。她的皮肤温热,肌肉线条紧实有力,此刻却因为疼痛而微微绷紧。
“嘶…轻点轻点!”刘小季呲着牙,嘴上喊着疼,但并没有躲开。她那双狐狸眼滴溜溜地转着,目光不经意间落到了我放在墙边的那个印着服装店Logo的购物袋上。
袋口敞开着,露出了里面崭新的米白色卫衣和深蓝色牛仔裤的一角。
“哟?”刘小季眉头一挑,脸上瞬间又挂起了那标志性的、带着八卦和戏谑的痞笑,“小郎君,这…新买的?给谁买的呀?”她故意拖长了调子,眼神在我脸上扫来扫去,充满了探究,“这尺码…啧啧啧…看着不像你自己的啊?该不会是…给我们家那位‘冰坨子’彘姐买的吧?”她朝我挤眉弄眼,一副“我懂我懂”的表情。
我的心猛地一跳!要是被她知道是给朱苑买的,以她的性子,指不定会怎么调侃,万一传到朱苑耳朵里,那怯懦的姑娘肯定更不安了!
“不…不是!你别瞎猜!”我立刻矢口否认,声音因为紧张而微微拔高,手上的动作也停了下来,“就…就是给我表妹买的!她周末要过来玩!”我随口编了个理由,脸上努力维持镇定,但耳根肯定红了。
刘小季狐疑地看着我,那双狡黠的眼睛在我脸上逡巡了几秒,仿佛在判断真假。不过大概是因为身上的伤疼,或者觉得“表妹”这个说法也算合理,她最终只是撇了撇嘴,没再深究:“切,紧张什么!不是就不是呗!彘姐的衣服还用你买?她那衣柜里随便一件都够买你这一袋子了!”她语气带着点惯常的调侃。
我暗暗松了口气,赶紧把剩下的伤口清理完,又给她手臂上明显肿起来的地方简单按了按(引来她一阵呲牙咧嘴的抗议)。
“行了行了!死不了!”刘小季推开我的手,试着活动了一下身体,虽然还是疼得皱眉,但精神似乎恢复了不少。她捡起扔在地上的外套(上面沾了不少灰),随意地甩了甩搭在肩上,对我摆摆手,“谢了,小郎君!今天这份人情,姐姐记下了!改天请你喝汽水!”她说着,目光扫过巷子口,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起来,“妈的,这笔账没完!走了!”
她挺直了依旧带着伤的脊背,带着那股草莽的狠劲儿,一瘸一拐却又气势不减地朝着巷子另一端走去,很快也消失在拐角。
巷子里重新恢复了安静,只剩下我和墙边的购物袋。我捡起袋子,看着刘小季消失的方向,无奈地摇摇头。这位“季姐”,真是走到哪儿都能惹一身麻烦。
回到公寓,天已经擦黑。推开门,客厅里亮着灯,朱苑已经回来了。
她正抱着膝盖,蜷缩在沙发角落里。小小的身影在灯光下显得格外单薄。听到开门声,她猛地抬起头。
我心头一沉。她的样子比早上出门时更加沮丧。小脸苍白,眼睛红肿得像核桃,明显哭过很久。琥珀色的眼眸里充满了疲惫、委屈和浓浓的不忿。身上的旧校服皱巴巴的,头发也有些凌乱,整个人散发着一种被世界欺负了的可怜气息。
“朱苑学姐?”我轻轻叫了一声,把购物袋放在玄关。
朱苑看到我,嘴巴一瘪,强忍着的泪水瞬间又涌了上来,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和巨大的委屈:“…林默同学…咱…咱回来了…”
“怎么了?找工作不顺利?”我快步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
“嗯…”朱苑用力点点头,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声音断断续续,充满了不忿,“…他们…他们都不要咱…嫌…嫌咱没经验…嫌…嫌咱年纪小…还…还有人…嫌咱穿得…不好看…”她越说越委屈,小拳头紧紧攥着,“…咱…咱明明很能干的!洗碗…端盘子…发传单…咱…咱都能做!为什么…为什么都不要咱…”她哽咽着,小小的身体因为哭泣而剧烈颤抖。
看着她这副模样,我心里难受极了。这傻姑娘,肯定又遇到了不少冷眼和刁难。
“别哭别哭,”我笨拙地安慰着,“是他们没眼光!你这么勤快,肯定能找到好工作的!慢慢来,不着急…”
然而,我的安慰似乎没能缓解她的委屈。就在这时,她的目光不经意间瞥见了被我放在玄关地上的购物袋。袋子口敞开着,里面崭新的米白色卫衣和深蓝色牛仔裤清晰可见。
朱苑的哭声猛地一滞。她疑惑地看了看袋子,又看了看我,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琥珀色的眼睛瞬间睁得大大的,里面充满了难以置信的光芒。
“林…林默同学…那…那是…”她指着购物袋,声音颤抖着。
“哦,那个啊,”我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随意,“今天路过商场,正好看到打折,就给你买了两件换洗的衣服,还有双鞋子和袜子。你总穿着校服出去找工作也不方便。”
我的话如同点燃了最后的引线。
朱苑所有的委屈、疲惫、被人嫌弃的自卑、求职无门的绝望,还有此刻面对这份毫无保留的、雪中送炭般的关怀所带来的巨大冲击……所有的情绪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她最后一丝强撑的坚强!
“哇——!!!”一声再也压抑不住的、撕心裂肺的哭声爆发出来!
她猛地从沙发上扑了过来!小小的身体带着巨大的冲力,一头撞进我的怀里!两条纤细的手臂死死地环抱住我的腰,仿佛抓住了溺水时唯一的浮木!
“呜…呜哇…林默同学…你…你干嘛对咱这么好…呜呜…”她把脸深深埋在我的胸口,滚烫的泪水瞬间浸湿了我的T恤,哭声里充满了宣泄般的委屈、感动和一种无法言喻的依赖,“…咱…咱没用…工作都找不到…还…还要花你的钱…呜呜…咱…咱就是个累赘…”
她哭得浑身颤抖,小小的身体在我怀里哭得一抽一抽的,仿佛要把所有的委屈和心酸都哭出来。温热的泪水,滚烫的气息,还有她身上那股混合着委屈和干净的皂角气息,瞬间将我包围。
我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酸涩又柔软。我僵了几秒,然后缓缓抬起手,有些笨拙地、轻轻地落在了她因为哭泣而微微颤抖的后背上,一下,一下,带着安抚的意味,轻轻抚摸着。
“别哭了…朱苑学姐…”我的声音不自觉地放得很低很柔,“你不是累赘…你很好…真的…衣服不值什么钱…看到你能穿得暖和点、体面点…我就很开心了…”
我的安抚似乎起了作用,她的哭声渐渐从嚎啕变成了压抑的呜咽,身体也不再抖得那么厉害,只是依旧紧紧地抱着我,把脸埋在我胸前,像只寻求庇护和温暖的小兽。
小小的客厅里,只剩下她断断续续的抽泣声,和我笨拙却温柔的轻抚。窗外的城市华灯初上,霓虹的光芒透过窗户,在这相拥的两人身上投下温暖而静谧的光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