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二的图书馆,弥漫着一种劫后余生的宁静。一万米的极限燃烧仿佛抽干了灵魂里所有的喧嚣,只剩下沉甸甸的疲惫和对这片书卷气息的渴望。在完成学生会分配的任务后,我躲到图书馆去,指尖抚过光滑的铜版纸封面,鼻端萦绕着油墨与旧纸混合的熟悉气味,紧绷的神经终于一点点松弛下来。
我几乎是本能地朝着图书馆最深处、李老师常驻的那个堆满旧书的角落走去。那里是风暴眼,是能让所有“帝王”默契“大溃退”的绝对禁地,对我而言,却成了最安心的避风港。阳光透过高窗,在尘埃飞舞的光柱中投下静谧的斜影。
转过一排高大的哲学书架,我放轻了脚步,生怕打扰了这片神圣的宁静。然而,眼前的景象却让我瞬间定在了原地。
李老师那清瘦挺拔的身影依旧在,他正微微俯身,专注地用一把特制的小刷子,拂去一本线装古籍封面上的积尘。动作轻柔得如同对待初生的婴儿,布满厚茧的手指稳得惊人。
但吸引我全部目光的,是他身边多出的一个人。
那是一位女子,看起来至多三十出头,甚至可能更年轻些。她留着利落的齐耳短发,发色乌黑亮泽,衬得一张脸格外白皙清爽。五官不算顶顶惊艳,却有一种山泉般的灵动与英气,眉眼弯弯,未语先笑的模样,让人一见就心生好感。她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靛蓝色改良中式布裙,袖口绣着简约的水波纹,既雅致又带着几分干练。
最引人注目的是她的身高。李老师清瘦挺拔,目测接近一米八,而这位女士站在他身边,头顶大概只到他胸口下方一点的位置。保守估计,至少有二十厘米的差距。李老师看起来顶多四十出头,气质沉稳如松,而她站在旁边,更像是……一位充满活力的小师妹?这画面充满了奇妙的和谐感,又带着点让人忍俊不禁的反差萌。
她正踮着脚尖,试图去够书架上层一本大部头书脊上的浮灰,动作带着点俏皮的费力。李老师似乎察觉到了,头也没抬,只是极其自然地伸出那只刚刚拂过古籍、布满厚茧的手,稳稳地托住了她的肘部,轻轻向上一送,让她毫不费力地够到了目标。她回头对他粲然一笑,那笑容明亮得像穿透图书馆阴翳的阳光。
这亲昵而默契的一幕,带着一种岁月静好的烟火气,与李老师平日沉静如渊的形象形成了巨大的冲击。我一时看呆了,忘了呼吸,也忘了进退。
“小同志,忙完了?”李老师温和的声音带着熟悉的湘南口音响起,他不知何时已抬起头,那双温润深邃的眼睛正带着笑意看着我。
我猛地回过神,脸上有点发烫,赶紧点头:“嗯,李老师,期刊都整理好了。”
“辛苦你咯。”李老师放下小刷子,拍了拍手上的灰。他身旁那位短发女子也转过身,好奇地打量着我,眼神清澈又带着点善意的探究。
“这位是……”李老师顿了顿,脸上浮现出一种极其温和、甚至带着点罕见腼腆的笑容,他侧身,极其自然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亲昵,轻轻揽了一下那短发女子的肩膀,介绍道:“这是我屋里的堂客(老婆),姓蓝。”
“蓝?”我下意识地重复,目光在两人之间逡巡,那巨大的身高差和年龄感(视觉上)带来的冲击感更强烈了。
“对!蓝天的蓝!”短发女子——蓝姐——开口了,声音清脆爽利,带着明显的山东口音,像咬了一口脆生生的水萝卜,瞬间打破了图书馆的沉静。她笑起来眼睛弯成月牙儿,朝我大大方方地伸出手:“叫我蓝姐就行!或者……”她故意顿了一下,俏皮地歪了歪头,看向身边的李老师,语气里带着点甜蜜的促狭,“随他姓,叫李夫人也成!我们山东那边儿,讲究嫁夫随夫,他姓李,我自然就是李夫人咯!”她说得坦坦荡荡,没有一丝扭捏,仿佛“随夫姓”是天经地义、值得骄傲的事情。
“李……李夫人?!”我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都变了调。惊为天人!绝对的惊为天人!这视觉冲击力,比成思瑶碾压式的冲刺、刘彘冰冷的威胁、甚至尹禛那带着血腥味的“猎物”宣言,都更具颠覆性!
眼前这位看起来年轻活泼、英气逼人的“蓝姐”,竟然是能让刘彘、李二凤等一众“帝王”望风而逃、深不可测的李老师的夫人?还如此坦然地自称“李夫人”?这巨大的反差让我大脑瞬间宕机,cpu都快烧干了。
李老师似乎被我这副目瞪口呆的样子逗乐了,发出一声极其低沉、带着包容意味的轻笑。他看向蓝姐的眼神,温润得如同古井深潭映照着唯一的明月,那目光里的宠溺和欣赏,浓得化不开。
蓝姐——或者说李夫人——则毫不在意我的失态,依旧笑容灿烂,甚至还往前走了一步,好奇地凑近了些:“你就是林默吧?老李在家常提起你,说你是个肯下力气、心也静的好苗子!”她说话带着山东人特有的直爽和热情,“别傻站着呀,过来坐!老李刚泡了今年的明前毛尖,香得很!”她指了指旁边一张堆着几本书、但还算干净的小方桌,那里果然放着一个朴实无华的白瓷茶壶和几个小杯。
“啊……哦……好,好的!蓝……蓝姐!李老师!”我结结巴巴地应着,感觉脸上的热度还没退下去。这称呼怎么叫都感觉有点别扭——叫“蓝姐”似乎对李老师不够尊重,叫“李夫人”又感觉把这位活力四射的女士叫老了。
我僵硬地走过去,在桌边的小凳子上坐下。李老师动作娴熟地提起茶壶,给我倒了一杯清亮碧绿的茶汤。茶香袅袅,带着山林晨露的清气。
“尝尝,”李老师把杯子推到我面前,语气依旧温和,“自家茶园里的一点粗茶。”
我赶紧双手接过,小口啜饮。茶汤入口微涩,旋即回甘,香气沁人心脾。温热的茶水顺着喉咙滑下,似乎也稍稍熨平了我心头的震惊。
蓝姐(我还是决定在心里这么称呼她)也挨着李老师坐了下来,一点不拘束。她托着腮,亮晶晶的眼睛在我和李老师之间来回转,带着点看戏般的兴味:“小默同学,听老李说你们学校可热闹了?一群‘小祖宗’闹腾得不行?”她语气轻松,仿佛在谈论一群调皮捣蛋的邻家孩子,而非那些动辄搅动风云的“帝王”少女。
我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接这话。李老师无奈地摇了摇头,嘴角却带着纵容的笑意,用那软糯的湘南口音道:“莫要吓着人家小同志。年轻人嘛,有朝气,是好事。”
“是是是,好事!”蓝姐从善如流地点点头,随即又狡黠地眨眨眼,压低声音,带着点分享秘密的意味对我说,“不过小默啊,姐跟你说,在老李这儿,那都得老老实实的,老李他的本事通天着呢!你是没看见……”她似乎想爆料,却被李老师轻轻拍了一下手背。
“莫乱讲。”李老师语气平和,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
蓝姐立刻做了个捂嘴的动作,眼睛却笑得弯弯的,像只得逞的小狐狸。那亲昵自然的小动作,再次印证了他们之间深厚的、超越年龄和外表差距的羁绊。
看着眼前这对奇妙的夫妻——清癯沉稳、如同承载着山河岁月的李老师,和娇小灵动、充满生命活力的蓝姐,他们之间那种无需言语的默契和流淌的温情,像一股温润而磅礴的暖流,缓缓注入我因连日“征战”而疲惫不堪的心田。
图书馆的尘埃在光柱里静静飞舞,茶香氤氲。远处书架间,仿佛还残留着那些“帝王”少女们无形的威压和惊心动魄的硝烟。但此刻,在这个被旧书环绕的角落里,在这对有着巨大反差却又无比和谐的夫妻身边,一种前所未有的、源自真实生活与深厚情感的平静力量,稳稳地托住了我。
也许,真正的“帝王之气”,并非睥睨天下、掌控一切,而是像李老师这样,如山岳般沉稳,如大地般包容,能容纳蓝姐这样耀眼的星辰,也能让所有喧嚣的“风暴”,在他面前默契地……绕道而行。而蓝姐那句坦坦荡荡的“李夫人”,更是对这份力量最生动、最温暖的诠释。
我捧着温热的茶杯,感受着指尖传来的暖意,看着李老师温润的目光和蓝姐明媚的笑容,心中那点因“帝王”环伺而产生的焦虑和渺小感,竟奇异地消散了大半。这方寸之地,这片刻安宁,竟比任何胜利的欢呼都更让人感到踏实和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