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四像一片宁静的湖泊,波澜不惊地滑过。校运会接近尾声,项目减少,喧嚣也沉淀了几分。赵璐瑶被强制“勒令”休息了一天,虽然她依旧抱着她那本“战略宝典”念念不忘,但在我和医务室老师的双重“高压”下,总算没再拼命。她的脸色恢复了些许红润,只是眼底深处那根紧绷的弦似乎还未完全松弛,时不时会推推眼镜,眼神扫过操场,带着一种习惯性的、对“失控”的焦虑。
周五,校运会的总结日。没有比赛项目,只有下午的闭幕式和奖项颁发。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尘埃落定前的轻松,以及一丝即将回归日常的倦怠。学生会的工作也进入收尾阶段,任务清单上的勾勾渐渐填满。
看着赵璐瑶抱着笔记本,眼神又习惯性地开始扫描主席台布置的细节,似乎想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瑕疵”时,我果断决定出手。
“赵璐瑶,”我走到她身边,用笔敲了敲她的笔记本封面,“收尾工作交给其他组员了,赢会长那边也没紧急指示。走,带你去个地方透透气。”
“啊?”她茫然地抬起头,镜片后的眼睛带着一丝被打断思路的懵懂,“去……去哪?还有备用奖状库存需要清点……”
“清点个锤子!”我学着她笔记本里某个角落可能存在的“权谋笔记”里的粗话,故意说得夸张,“今天休战!劳逸结合的最高指示,忘了?跟我走!”不由分说,我抽走了她怀里的笔记本(在她抗议前迅速塞进自己的背包),拉着她的胳膊就往操场边缘、靠近小树林的僻静看台走去。
这片区域远离主舞台,座位空荡,阳光透过稀疏的树叶投下斑驳的光影,微风带着草木的清新气息。赵璐瑶被我按着坐下,还有些局促不安,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眼神总忍不住往热闹的主席台方向瞟。
“喏,吃个橘子。”我从包里摸出个橘子递给她,试图转移她的注意力。
她接过橘子,笨拙地剥着皮,心思显然还在别处。就在这时,一阵极其细微、却极其规律的“咔吧…咔吧…”声,伴随着某种东西被随意丢弃的窸窣声,从不远处看台座椅的缝隙间传来。
我和赵璐瑶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好奇。我竖起食指在唇边,对她做了个“嘘”的手势。赵璐瑶立刻会意,紧张又带着点小兴奋地点点头,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我们像两只准备捕猎的猫,悄无声息地循着声音来源摸了过去。
绕过一个拐角,只见刘小季正大大咧咧地瘫坐在最高一排的阴影里,一条腿架在旁边的空座椅上,另一条腿悠闲地晃荡着。她手里抓着一把饱满的葵花籽,正熟练地用门牙嗑开,瓜子仁丢进嘴里,瓜子壳则被她极其随意地、天女散花般朝着脚边的空地一弹。
“咔吧…噗…”“咔吧…噗…”节奏感十足。她另一只手还拿着手机,屏幕亮着,似乎在刷着什么搞笑视频,嘴角时不时勾起痞痞的笑容,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偷闲世界里。脚边已经积攒了一小撮形态各异的瓜子壳。
看着这位“大姐头”如此“不拘小节”的做派,再看看旁边赵璐瑶那瞪圆的眼睛和难以置信的表情,一个促狭的念头冒了出来。我对赵璐瑶再次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蹑手蹑脚地走到刘小季身后。
趁她正被手机视频逗乐,低头专心嗑瓜子的瞬间,我伸出两根手指,模仿着敲门的动作,在她头顶正中央,不轻不重地、极其迅速地“笃!笃!”点了两下!
“嗷——!”刘小季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整个人猛地从座椅上弹了起来!手机脱手飞出,被她反应极快地凌空捞住,葵花籽也撒了一小把。她捂着脑袋,一脸惊魂未定加暴怒地猛地回头:“哪个王八蛋敢敲老子……呃?!”
当她看清站在身后憋着笑的我,以及旁边捂着嘴、肩膀一耸一耸明显在偷笑的赵璐瑶时,脸上的暴怒瞬间凝固,随即化作了巨大的错愕和尴尬。
“靠!是你们俩啊!”刘小季松了口气,放下捂着脑袋的手,脸上重新挂起那副玩世不恭的痞笑,但耳根子明显有点发红。她弯腰把掉在地上的几颗瓜子捡起来吹了吹,塞回手里,又若无其事地坐了回去,拍拍旁边的空位:“吓死老子了!还以为被纪检部或者赢龘那个冰坨子抓包了呢!来来来,坐坐坐!”
她大大咧咧地招呼我们,仿佛刚才那个被吓得跳起来的人不是她。
我和赵璐瑶忍着笑走过去坐下。刘小季把手里的瓜子往我们面前一递:“喏,别客气,自己抓!出来偷懒的,都是自己人!”她冲我们挤挤眼,一副“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江湖豪气。
赵璐瑶看着刘小季那副理所当然、毫无心理负担的“偷闲”姿态,又看看她脚边那堆“罪证”瓜子壳,再看看她递过来的瓜子,脸上原本的紧张和局促慢慢被一种新奇和……难以掩饰的羡慕所取代。
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从刘小季手里捏了一小撮瓜子,动作拘谨得像是接过什么圣物。她学着刘小季的样子,笨拙地用门牙去嗑,发出“咔吧”一声轻响,然后有些不好意思地吐掉瓜子壳,学着刘小季的样子想往地上丢,手伸到一半又停住了,脸上露出犹豫和挣扎,最后还是把瓜子壳紧紧攥在了手心。
她看着刘小季又恢复了那副懒洋洋刷手机、随意吐瓜子壳的惬意模样,琥珀色的眼眸里闪烁着复杂的光芒,有对这种“随性”的惊叹,有对自己无法做到的困惑,最后都化为一声轻轻的、带着由衷感慨的低语:
“刘小季同学……你真是……好随性啊。”她的语气里没有丝毫指责,反而充满了那种优等生对“坏学生”某种自由境界的、隐秘的向往和淡淡的羡慕。
“随性?”刘小季挑眉,吐掉一片瓜子壳,嗤笑一声,“这叫识时务!懂不懂?该拼命的时候拼命,该偷懒的时候就得偷懒!绷那么紧干嘛?弦绷断了,哭都来不及!你看你前几天,啧啧……”她指了指赵璐瑶还有些苍白的脸,“把自己整进医务室,舒服了?”
赵璐瑶被她说得脸一红,低下头,攥着手心里的瓜子壳,不吭声了。
“就是!”我赶紧接话,帮腔道,“赵璐瑶,你得跟季姐学学,什么叫劳逸结合的最高境界!该松的时候就得松,天塌不下来!”
刘小季得意地扬了扬下巴,一副“孺子可教”的表情:“听见没?小郎君都懂!这叫江湖智慧!”她又抓了把瓜子塞给赵璐瑶,“喏,接着磕!别攥着壳了,扔地上!这片儿我罩着,没人管!”她指了指自己脚边那堆“杰作”。
赵璐瑶看着手心里的瓜子壳,又看看刘小季脚边那堆,再看看刘小季那副“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的洒脱神情,犹豫再三,终于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极其缓慢地、带着点做贼般的心虚,把手里那几片瓜子壳轻轻丢在了刘小季那堆“同类”旁边。做完这一切,她飞快地偷瞄了一下四周,脸颊绯红,但眼神里却奇异地多了一丝如释重负的轻松。
阳光温暖,树影婆娑。僻静的看台角落,三个“逃兵”排排坐。刘小季依旧大大咧咧地刷着手机,瓜子壳纷飞如雨。赵璐瑶则小口小口地、带着点新奇和笨拙,努力模仿着嗑瓜子的“艺术”,偶尔偷偷丢下一两片壳,脸上带着一种突破禁忌般的、小小的兴奋。而我,看着这截然不同的两幅画面在眼前交融,感受着这份脱离“帝王”威压、远离喧嚣中心的平凡宁静,嘴角不自觉地扬起。
刘小季那句“出来偷懒的,都是自己人”,在这周五慵懒的午后,竟成了最动听、也最接地气的结盟宣言。赵璐瑶眼中那份对“随性”的羡慕与轻松,或许就是她紧绷世界裂开的第一道缝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