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放学的铃声,如同一声悠长的叹息,结束了紧绷的一周。我和刘彘、朱苑三人一同走出了教室。夕阳的金辉洒在走廊上,将三个并行的影子拉得长长的。
“家里没什么食材了,”我一边走一边自然地提议,“得先去趟菜市场,不然晚上只能喝西北风了。”我看向刘彘,她依旧维持着那副“巡视疆土”般的孤高姿态,只是眼神在听到“菜市场”三个字时,极其细微地闪烁了一下,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茫然和……好奇?而朱苑则立刻积极响应:“好呀好呀!咱…咱知道东边菜市场哪家的菜最新鲜!”
于是,我们这支奇异的队伍调转了方向。穿过熟悉的居民区,喧闹声、混杂着各种食材气味的气息扑面而来。一踏入菜市场的范围,朱苑就像回到了主场,小脸带着一种熟稔的兴奋,轻车熟路地穿梭在各个摊位间,熟练地挑拣着蔬菜,和小贩讨价还价(虽然声音依旧怯怯的,但充满了对每一分钱的执着)。
而刘彘……
这位平日里气场强大、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帝王”,此刻的表现堪称一场无声的喜剧。
她紧紧地跟在我身边,步伐依旧带着固有的优雅,但那微微昂起的下巴和略显僵硬的脖颈,暴露了她对周遭环境的极度不适。那双漂亮的琥珀色眼眸不再是冰冷的审视,而是带着一种极力掩饰的、近乎新生的好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嫌弃。
她站在活鱼摊前,看着水盆里翻腾跳跃的鱼,眉头蹙得紧紧的,身体下意识地微微后倾,仿佛在躲避某种生化武器。走到卖活禽的区域,此起彼伏的鸡鸣鸭叫让她几不可察地缩了缩肩膀,眼神里充满了“此等喧嚣,成何体统”的不解与抗拒。当朱苑拿起一个带着新鲜泥土的土豆给她看时,她下意识地避开了手指的触碰,只用审视的目光打量着,像是在评估一件出土文物。
“这个…番茄…怎么挑?”我终于忍不住,故意拿起一个红彤彤的番茄问她。刘彘愣了一下,随即像是被赋予了某种重大任务,神情立刻变得极其专注和严肃。她微微俯身,琥珀色的眼瞳仔细扫过番茄的色泽、形状,甚至伸出手指(指尖小心翼翼地悬空,并未真正触碰),极其认真地、像是在进行精密仪器校准般,隔空点了点几个她认为“形态不够完美”的番茄,用她那带着金属质感的冰冷声音,极其郑重地给出结论:“这几个…有瑕疵。不够圆润。”
她那副一本正经、仿佛在挑选御贡珍品的模样,配上周围嘈杂市井的背景,反差感强烈到让我和朱苑都差点没绷住笑。朱苑更是赶紧低下头,小肩膀可疑地抖动着。刘彘似乎察觉到了我们的异样,脸颊又飞起两朵不易察觉的红云,迅速别开脸,装作继续“巡视”其他摊位,但那微微绷紧的下颌线暴露了她的羞恼。
买好菜,回到我那间小小的公寓。厨房很快响起了锅碗瓢盆的交响乐。客厅里,气氛有些微妙。刘彘依旧像根标枪似的杵在客厅中央,显然对那张小小的沙发依旧心存“芥蒂”。朱苑则怯生生地坐在沙发的一个小角落,大气不敢出。
“刘彘同学,朱苑学姐,你们先玩会儿?”我从厨房探出头,试图打破僵局,“桌上有副扑克牌,随便玩玩?”
朱苑眼睛一亮,像是找到了救星,立刻小声说:“咱…咱会一点简单的…”
刘彘瞥了一眼那副普通的扑克牌,眼神里带着一丝对“低级娱乐”的轻蔑,但或许是站累了,又或许是“补偿”心态作祟,她最终还是带着一种“屈尊纡贵”的姿态,在沙发另一端——距离朱苑最远的位置——极其矜持地坐了下来,只挨了一点点边。
于是,客厅里出现了神奇的一幕:
朱苑像个小老师,红着脸,结结巴巴地给刘彘讲解着最简单的扑克玩法——“比大小”和“21点”。刘彘则板着脸,坐姿端正得如同在听内阁汇报,琥珀色的眼眸紧紧盯着朱苑手中的牌,神情专注得仿佛在研究《孙子兵法》。她学得极快,规则几乎一点就透,但实际操作时,那白皙修长、本该指点江山的手指,在笨拙地捏着扑克牌时,却显得有些生涩可爱。当朱苑小心翼翼地指出她一张牌放错了位置时,她立刻抿紧了唇,眼神里闪过一丝“朕知道了”的傲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懊恼。
“开…开牌了…”朱苑小声说,亮出了自己的牌。
刘彘也翻开自己的牌,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朱苑的,那张冰雕玉琢的脸上瞬间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不服气?嘴唇抿成了一条倔强的直线。显然,她输了。
“再来!”她的声音依旧冰冷,但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
厨房的香气渐渐弥漫开来。当我端着几盘色香味俱全的家常菜(红烧排骨、清炒时蔬、番茄炒蛋)走出厨房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朱苑小脸因为赢了一局而微微泛红,带着点小兴奋;刘彘则微微蹙着眉,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沙发扶手,盯着手里的牌,一副“朕要认真了”的架势。两人之间的气氛虽然依旧有些距离感,但那份无形的冰墙似乎融化了一点点。
“吃饭啦!”我招呼道。
餐桌上,刘彘的吃相依旧无可挑剔,带着一种刻在骨子里的优雅。她小口地品尝着每一道菜,动作不快,但很专注。当她尝了一口红烧排骨时,那双漂亮的琥珀色眼眸里,极其罕见地掠过一丝清晰的亮光。她放下筷子,拿起纸巾极其优雅地沾了沾嘴角,然后看向我,语气是那种居高临下的评价,但内容却出乎意料:
“尚可。”她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火候掌控…比预想中好。调味…也算均衡。”这几乎是她能给出的最高赞誉了。接着,她话锋一转,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施舍口吻,补充道:“如果以后缺钱,或者想找份稳定工作,可以来我家。厨师的位置,可以考虑留给你。”
我:“……”被“帝王”钦点为御厨?这感觉真是哭笑不得。朱苑在旁边差点被饭呛到,赶紧低头猛扒饭。
“刘彘同学过奖了,家常菜而已。”我笑着给她又夹了一块排骨。
饭后,朱苑收拾碗筷去厨房(她坚持要帮忙)。客厅里,我看着刘彘,提议道:“时间还早,要不要试试…三个人玩的扑克?斗地主会吗?”
刘彘刚想习惯性地表示对这种“低级娱乐”的不屑,但目光触及桌上那副扑克,又想起刚才输给朱苑的不服气(虽然她掩饰得很好),以及“补偿”的承诺尚未完全履行…她微微抬了抬下巴,算是默许。
于是,小小的客厅里,一场“三方会谈”开始了。
初学乍练的刘彘,一开始完全被我和朱苑联手“教育”。她握着牌,眉头紧锁,每一次出牌都像在进行一场复杂的战略推演,结果却往往被我们轻易化解。看着她那张明明很聪明却因为不熟悉规则而频频“吃瘪”、努力维持冰冷表情却掩不住眼底一丝懊恼的脸,实在有趣。她输掉的每一局,都让她周身的气压更低一分,但眼神里的胜负欲却熊熊燃烧。
然而,“帝王”的学习能力是恐怖的。几局过后,她摸清了规则和套路,局势瞬间逆转!她开始展现出惊人的计算能力和冷静的判断。每一次叫地主都带着精准的评估,每一次出牌都带着雷霆万钧的气势,将我和朱苑的配合打得七零八落。她赢牌时,并不会像常人一样欢呼,只是嘴角极其细微地向上勾起一个几乎看不见的弧度,眼神里闪烁着掌控全局的、冰冷而锐利的光芒,手指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最后两张牌,姿态慵懒而充满压迫感,仿佛在说:“看,这才是朕应有的水平。”
时间在牌局的交锋和笑声(主要是我的,朱苑是捂嘴偷笑)中飞逝。墙上的挂钟指针不知不觉指向了八点。
“差不多了,”我放下手中的牌,看向窗外沉沉的夜色,“刘彘同学,该送你回去了。”
刘彘也放下了牌。她脸上那因为胜利而短暂流露的、属于“棋手”的锐利光芒迅速收敛,又恢复了那副波澜不惊的帝王姿态,只是眼神似乎比来时柔和了一点点(也可能是灯光错觉)。她优雅地站起身,整理了一下并不存在的衣褶。
“嗯。”她应了一声。
我和朱苑送她到楼下。公寓门口昏黄的路灯下,一辆线条流畅、在夜色中泛着低调奢华光泽的黑色轿车早已静静等候。穿着笔挺制服的司机恭敬地拉开车门。
刘彘没有立刻上车。她转过身,目光在我和朱苑脸上扫过,依旧是那种居高临下的审视感,但似乎少了些平日的冰寒。她微微颔首,算是告别,然后姿态从容地坐进了车里。车窗缓缓升起,隔绝了她精致的侧脸。
车子无声地滑入夜色。
直到车尾灯消失在街角,一直屏着呼吸的朱苑才长长地、极其小声地舒了一口气。她转过头,仰着小脸看我,琥珀色的眼眸里还残留着刚才牌局和送别场景带来的巨大冲击波,亮晶晶的,充满了不可思议,用一种做梦般的、带着浓重鼻音的软糯声音,轻轻感叹道:
“林默同学…咱…咱从来没想到…刘彘同学…她…她竟然也有这么…这么可爱的一面…”
我望着车子消失的方向,回想着她在菜市场那别扭的好奇、打牌时初学的笨拙和后来掌控全局的锋芒,还有那句“尚可”的评价和“御厨”的offer,嘴角也不由自主地弯了起来。
是啊,谁能想到呢?那个仿佛永远站在云端、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寒气的冰山帝王刘彘,在人间烟火的熏染和扑克牌的“教育”下,竟也能流露出如此生动而…可爱的反差。这个夜晚,像一颗包裹着坚硬外壳的糖果,在不经意间,悄然融化了一丝甜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