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懒洋洋地洒在聚宝阁光洁的青石门槛上。店里客流尚可,多是些抱着试试看心态来典当些不值钱玩意儿的底层修士或凡人。气氛平和,甚至有些沉闷。
蓦地,一声炸雷般的怒喝劈开了这份沉闷!
“岂有此理!你们聚宝阁是看不起人,还是瞎了眼?!”老烟袋须发戟张,枯瘦的身躯爆发出惊人的气势,像头暴怒的老山羊,怀中粗布包裹被重重砸在宽阔的紫檀台面上,“嘭”的一声闷响,震得旁边几个看客一哆嗦。包裹散开,露出一柄青蒙蒙的长剑。剑身布满细密裂纹,剑锋却寒光逼人,隐隐透着股肃杀灵气。
“睁开你那狗眼看清楚!老夫祖传的‘青光分水剑’!当年先祖持此剑,于万妖谷外斩杀三阶妖蟒!何等威风!如今家道中落,子孙不肖…”老烟袋悲愤地捶胸顿足,唾沫星子几乎喷到柜台后那中年掌柜脸上,“若非我那不成器的孙儿闯下塌天大祸,急需灵石疏通关系,这等传家之宝,老夫岂会拿来典当?!你们…你们竟敢只估三块下品灵石?!打发叫花子吗?!”
他枯瘦的手指颤抖着指向那掌柜,神情悲愤欲绝,仿佛受了莫大的侮辱。店内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过来。几个伙计下意识地围拢,神情戒备。
柜台后面的掌柜,约莫四十许,面容清癯,留着三缕文士须,穿着一身深蓝绸衫。他眼皮都没抬一下,伸出两根保养得宜的手指,拈起那柄“青光分水剑”,动作随意得如同拿起一根枯枝。指尖在布满裂纹的剑身上缓缓抹过,又在剑柄几处磨损严重的地方轻轻叩击了几下,发出几声清脆却空洞的回音。
“此剑,”掌柜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材质‘青纹铁’,炼制手法粗糙,符文磨损殆尽。剑身裂纹非斗法所致,乃核心灵力符文崩毁后灵材自然开裂。剑锋寒光乃残留一丝微弱庚金之气所致,聊胜于无,勉强够格入个‘残器’品阶。”
他抬起眼,目光平静无波,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淡淡地落在老烟袋那张因愤怒而扭曲的老脸上:“五下品灵石,已是看在它还算完整,能回炉提取点青纹铁的份上。若依其实际效用,三灵石都算顶天。掌柜的姓宋,在下宋知命。”
老烟袋一滞,对方这精准到近乎解剖的鉴定词,像一盆冰水当头浇下。他准备好的撒泼台词卡在喉咙里,脸憋得更红,只能梗着脖子强撑:“你…你胡说!你懂什么!这就是我家传的宝贝!当年……”
“宝贝?”宋掌柜唇角勾起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指尖轻轻一弹剑身,发出一声哀鸣般的嗡响,“你祖上斩妖?呵,此剑剑脊阴刻的符文走向,分明是四百年前‘千锻阁’批量制式的‘青锋制式长剑’拓印,切口都一模一样。杀鸡都嫌钝,还想斩妖?”
店内有轻微的笑声响起。
老烟袋的脸彻底涨成了猪肝色,指着宋掌柜的手哆嗦着,嘴唇翕动,却一个字也憋不出来。随后作势一狠,浑身上下爆发正不断爆发出一股强劲的气势,灵力向他的方向汇聚,而后手指微张,作势要起功法。
就在这时!
“且慢!”一个带着急切和惊喜的声音响起。黄四拨开人群,挤到柜台前,双眼放光地盯着老烟袋那把破剑,又猛地转向宋掌柜,脸上堆满了热络的笑容:“掌柜的!误会!误会啊!这位老人家是我远房表叔,脾气是急了点!”迅速上前认亲劝架,压住了老烟袋手臂,随后塞给他一个锦带。
“表叔啊,您看您,怎么把自家的宝贝都拿出来当了?这怎么算个事啊!”黄四痛心疾首地转向老烟袋,语气恳切,“前日您托我保管的那批货刚出手,灵石都在这了!快把剑拿回去!这等祖传之物,岂能流落当铺?”他演得情真意切,仿佛真是来救场的亲戚。
老烟袋得了台阶,又摸到布包里几块硬邦邦的下品灵石,怒火稍歇,顺势抓着剑在一旁。
随后黄四又璨璨笑笑的拿出一张契票“前些日子,小女不懂事乱拿家里的东西当在你这,掌柜的你看看,我来拿回来,顺便帮我看一下这个东西。”
他目光扫过黄四怀里那个包裹严密的东西,“你们的事情你们自己怎么处理,是你的自由。不过…”他话锋一转,手指点了点柜台,“先把你自己要当的东西拿出来看看。聚宝阁的规矩,一桩归一桩。”
黄四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旋即恢复自然:“哦哦!对对对,瞧我这脑子!”他小心翼翼地解开怀里的包裹,露出那个小巧的黑铁丹炉,“掌柜的您掌掌眼,家传的‘聚气炉’,祖上曾是丹师,留下些老物件了,唉,子孙不肖啊…只能拿来换点口粮了。”他语气唏嘘,带着世家破落的哀愁。
宋掌柜终于抬起了眼皮,目光落在丹炉上。那目光平静无波,却如同实质,让黄四心头莫名一紧。
掌柜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指,没有立刻触碰丹炉,反而在炉壁上几个极其细微、几乎被污垢覆盖的凸起处轻轻拂过。接着,他拿起柜台上一个黄铜小锤,极其轻微地在炉腹不同位置叩击了几下。
叮…叮…叮…铛!
前三声清脆悠扬,最后一声却略显沉闷滞涩。
“聚气炉?”宋掌柜抬眼看向黄四,眼神里带上了一丝玩味,“内壁符文刻录方向错误,火行流转滞涩。炉底平衡符文缺失一角,此乃大忌,炼丹必炸炉。炉膛内壁有多次修补痕迹,用的是最低劣的‘沉沙胶’。唯一值得称道的,是其材质确是‘黑沉铁’,份量不假。”他放下小锤,淡淡道,“此物,勉强算个古旧的丹炉形铁疙瘩。五块下品灵石,不能再多。收来也是熔了提取点黑沉铁。”
黄四脸上的笑容彻底凝固了,一丝血色都没有。他引以为傲的“宝贝”,在对方口中成了垃圾堆都不要的玩意儿。冷汗瞬间浸透了他的后背。他下意识地看向老烟袋,眼神交流:点子扎手!宋掌柜的目光却锐利如鹰隼,捕捉到了这瞬间的交流,嘴角那丝冷意更浓。
“不…不当了!不当了!”黄四慌忙抓起丹炉,脸白得像纸,只想立刻逃离这令人窒息的地方。
“站住!”宋掌柜的声音陡然转冷,“聚宝阁不是茶馆,东西拿出来看了,扰乱秩序,想走就走?”他目光如电,横扫全场,带着一股无形的压力,“还有哪位要来‘典当’祖传宝贝的?”
话音刚落,一声压抑到极点、如同受伤野兽呜咽般的悲嚎猛地炸响!
“掌柜的!青天大老爷!求求您开恩啊!我的药啊——!爹啊——!”凄厉如受伤野兽的哭嚎炸响!陈瘸子哭得撕心裂肺带着一身药味扑跪在地,砰砰磕头,高举一个药瓶:“掌柜开恩!还我救爹的药啊!”他掏出当票:“三天前!就是这两人哄我把祖传‘百年老参’死当这,写五十块灵石!……”
“小人老爹…呜呜…急病垂危!就指着这祖上传下的救命灵药吊命了!小人…小人砸锅卖铁,卖了祖屋,借遍了高利贷,才凑齐了五十块灵石来赎前几日当在这里的‘百年老参’啊!”他猛地指向老烟袋和黄四,手指抖得不成样子,“都是他们!都是这两个黑心的!哄骗小人说…说当铺掌柜仁义,当票写的是,一定能赎出来!小人拿着全家性命凑的钱来赎药,您…您却说不认得这张当票!说…说东西不对?!”
黄色被指了一下当即怒斥道“你个死瘸子,瞎说什么胡话!我与你根本不认得,前几日老子”
老烟袋更甚直接就拎起跪在地上的瘸子,往旁边一甩,超他忒了口唾沫“你个斯人竟敢辱老子,活腻了你!”
说完更往他那猛踹几脚。
看着这突如其来的苦情戏,有不少人都为之动容。议论更甚。
“这个瘸子真可怜,怪惨的……”
“……那两人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这掌柜也真是的……”
好一阵后,老烟袋才停住。
他微弱的哀嚎着从地上艰难的爬起来从怀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当票,抖开想要给众人看,手却抖得厉害,当票飘落在地。他个人被打了一阵子后更显狼狈凄惨他艰难将自己“拖”到台边,浑身是伤的手死死抓着柜台边缘,仰着一张涕泗横流、绝望到扭曲的脸,哀求地看着宋掌柜:“掌柜的!求您了!把药还给我吧!那是救我爹的命啊!我们这些散修命贱,是我蠢糊涂了,但您们也不能这样子耍一个散修啊!没有药…我爹…我爹他就…呜呜呜…小人给您磕头了!磕头了啊!”咚咚咚!额头沉重撞击地面的声音沉闷压抑,听得人心头发颤。
苦情戏码演到了极致。店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连那几个原本露出讥笑的看客,脸上也带上了几分不忍。
“这些人太不把我们散修当回事了!散修的命就不是命了吗?”
不知何处传来的一声清脆女声,瞬间点燃了议论又想起平日里金掌柜那作威作福的样子,还有被压到底的“宝贝”被说成是一坨……议论对象瞬间转到了对聚宝阁
“就是……”
“依我看就是仗着城主那层关系,专门来坑我们散修的!”
“这掌柜简直不是……”
三个骗子连环套,眼看就要将水彻底搅浑!
宋掌柜居高临下地看着脚下磕头如捣蒜、哭得几乎晕厥的陈瘸子,那张清癯的脸上,没有任何怜悯,只有一丝洞穿一切的了然和冰冷的讥诮。
“救父心切?”他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压过了陈瘸子的哭嚎,“倾家荡产?”他忽然俯身,右手如电,不是去拿那个药瓶,而是快如闪电地抓住了陈瘸子右边那条一直蜷缩着、象征着他“瘸子”身份的裤腿!
嗤啦——!
一声布帛撕裂的脆响!力道之大,直接将那打着补丁的粗布裤管从膝盖处撕开一个大口子!
裤管撕裂处露出来的,不是想象中的枯瘦或扭曲的残疾,而是一块块虬结鼓胀、如同老树盘根、蕴含着爆炸性力量的古铜色肌肉!那腿肌之发达,线条之分明,充满了力量感,哪里有一丝一毫的萎缩痕迹?分明是常年苦练外功打磨出的强悍体魄!
店内的空气骤然死寂!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那条肌肉虬结的“瘸腿”。老烟袋和黄四还想再说些什么却像被掐住了脖子,瞬间失声,脸色惨白如纸。
宋掌柜松开手,撕下的破布片轻飘飘落在地上。他直起身,拍了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眼神冰冷如刀锋,逐寸刮过老烟袋、黄四,最后定格在还僵在地上的“陈瘸子”身上。
“腿肌虬结、气血充盈如蛮牛的‘苦命人’?”他声音里的讥讽浓得化不开,“一家子靠当祖产过活的破落户,花完后这么快凑得出五十块灵石?当票?”他用脚尖随意地拨了拨地上那张写着五十灵石的“当票”,目光如同在看一张废纸,“毫无灵力,纸张脆生,印油艳得刺眼,怕是刚出炉的吧?”
他猛地提高音量,声音如同寒冰破碎,带着筑基修士刻意释放的一丝威压,轰然扩散开来!店门口两名一直抱臂而立、沉默如山的黑衣护卫,周身瞬间腾起淡黑色的灵光,属于筑基修士的沉浑气势如同无形的巨石,狠狠压在所有人胸口!
“真当宋某是初入江湖的雏儿?还是觉得聚宝阁的门槛低得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来耍一把?”宋掌柜眼神凌厉如刀,扫过面无人色的三人组,“双簧演戏’的江湖下九流伎俩,十年前就有人在我面前耍过!”
老烟袋和黄四被那筑基威压迫得蹬蹬蹬连退数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气血翻腾,差点喷出血来,眼中只剩下无边的恐惧。“陈瘸子”更是如同被抽掉了骨头,瘫软在地,浑身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那条肌肉发达的腿也忘了藏。
“念在你们今日确实拿出了点真破烂,没拿假货彻底污了我这门槛,”宋掌柜的声音透着刺骨的寒意,“每人留下十块下品灵石,当赔偿今日搅扰生意的损失!拿了你们的破烂,立刻——滚!”
最后一个“滚”字,如同惊雷炸响!
老烟袋三人如蒙大赦,哪里还敢有半分犹豫?手忙脚乱地从怀里掏出仅有的几块灵石,连滚带爬地丢在柜台前,抓起各自的“宝贝”——青锋剑、聚气炉、百草回春散——狼狈万分地挤出人群,如同丧家之犬般消失在门口刺眼的阳光里,连头都不敢回。
店内鸦雀无声。看客们噤若寒蝉,被这雷霆手段和筑基护卫的威势震慑。伙计们则挺直了腰杆,脸上带着与有荣焉的傲气。宋掌柜眼神凌厉地扫过噤声的人群,仿佛在警告所有人:聚宝阁,不是尔等宵小可以觊觎之地!
就在这刚刚短暂的喧闹和掌柜威慑全场、众人心神被引走的刹那!
缩在角落阴影里的黎沁沁动了。她一直抱着膝盖,头埋得很低,肩膀微微耸动,似乎在啜泣,被这“黑心当铺”的残酷吓坏了。就在宋掌柜呵斥“滚”字、护卫威压爆发、所有人注意力都被吸引的瞬间!她如同受了巨大惊吓的小鹿,猛地“惊惶”抬起头,恰好与柜台后一个小伙计下意识投来的视线对上。
那小伙计眼神还带着点懵懂,似乎被掌柜的威势震得心神不宁。黎沁沁那双蓄满“惊恐”泪水、如同受惊小鹿般清澈无助的杏眸,带着巨大的冲击力撞入他的视线。一个如此可怜、弱小、被吓坏了的女孩……小伙计的心神不由自主地被吸引了一瞬。
就在这一瞬!黎沁沁像是想站起来逃离这可怕的地方,却因为“腿软”而一个趔趄,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扑倒!
“哎呀!”一声短促的惊呼。
她摔倒的方向,不偏不倚,正好撞向距离她最近、腰间挂着那个最鼓胀玄色锦囊的领班伙计!动作看似惊慌失措,混乱不堪,双手在空中无助地挥舞着想要抓住什么支撑。
混乱中,没有人看清她那涂着灰泥、毫不起眼的指尖,如同穿花的蝴蝶、点水的蜻蜓,在那伙计腰侧玄色锦囊的系绳结扣处极其轻微地拂过两下。她的袖口内侧,两块用油纸包裹的慈母石,隔着衣袖精准地与锦囊内几块灵石袋的金属搭扣完成了一次无声的“亲吻”。
与此同时,她另一只手伴随着晃动如同灵蛇出洞,袖中一截打磨得像灵石般温润微光的劣质“沉星石”(一种低阶灵矿废料,毫无灵力),顺势滑到袋里,借着身体扑倒的掩护,那些灵石闪电般滑入自己袖中深处。整个过程快如电光石火,在倒地引起的衣袖晃动和身体遮挡下,完美无瑕。
“哎哟!”那领班伙计猝不及防被撞了一下腰,下意识伸手扶了一下扑倒的黎沁沁,入手只觉这女孩轻得像片羽毛,手腕细得他都不敢用力。他只当是对方被吓坏了,本能地扶了一把,嘴里还下意识咕哝:“小心点…”
“对…对不起!对不起!”黎沁沁被他扶住,立刻像受惊的兔子般弹开,连声道歉,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她飞快地爬起来,甚至顾不上拍打灰尘,就低着头,抱着她那破包袱,以一种近乎逃跑的速度,踉踉跄跄地挤出人群,消失在聚宝阁门外喧嚣的街道上。留下领班伙计一脸茫然地摸了摸自己的腰带,觉得锦囊似乎轻了一丢丢?错觉吧?刚才被撞的?
店内,宋掌柜的呵斥刚刚结束,威压缓缓收回。他目光如鹰隼般扫过重新安静下来的店铺,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刚才那女孩摔倒…总觉得哪里有点说不出的细微违和。但仔细回想,除了惊慌笨拙,似乎并无不妥。他的注意力很快又被新的典当者吸引,将那丝微弱的疑虑抛在了脑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