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默剧

作者:慢悠悠的呆 更新时间:2025/6/22 16:17:29 字数:3018

苏雅清的手指在吉他琴弦上落下,拨动。一声低沉、带着轻微毛边的音符在酒馆略显沉闷的空气里漾开。紧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她没有看台下,微微低着头,额前的碎发遮住了部分视线,也隔开了那些或专注或散漫的目光。

她的声音,是这场表演的核心。

比平日说话时更低的烟嗓,沙哑得恰到好处。

一首接一首,都是丧气十足的调子,《Hurt》、《Mad World》……她的演唱方式让这些本就沉重的歌,更添了一层挥之不去的阴霾。

听众不多,大多沉浸在自己的酒和低语中,偶尔有人抬头看一眼台上那个仿佛与世界隔着一层厚障壁的身影。

米澈坐在与昨晚相同的位置,没有再去关注别的,他的目光,从苏雅清拨动第一根琴弦开始,就牢牢地锁在她身上。

她唱歌的样子很特别。没有太多表演的痕迹,甚至显得有些过于“实在”。没有刻意的技巧炫耀,就是那么平铺直叙地唱着。

此刻,她正唱着 Damien Rice 的《The Blower's Daughter》。这首歌的旋律在她指尖下变得更加内敛。

“And so it is… Just like you said it would be… Life goes easy on me… Most of the time…”

(所以就是这样… 就像你说过的那样… 生活对我还算轻松… 在大多数时候…)

四十五分钟,不长也不短。苏雅清唱完了最后一首歌,依旧是那副没什么表情的样子,台下依旧是稀稀拉拉的、礼貌性的掌声。微微点了下头,算是谢幕。

没有走向后台,而是径直走向吧台,在那个最靠里的高脚凳上坐下,位置紧邻着通往后厨的窄小通道口。这是她的“前台休息区”。

几乎是同时,米澈就站了起来。他没有犹豫,穿过几张空桌,目标明确地走向吧台。

没再紧邻着,因为刚才见苏雅清似乎不太喜欢。在旁边隔了一个空位的高脚凳上坐了下来。

苏雅清侧过头,看清是米澈,脸上没什么意外,只是眼神里带着一种“你又来了”的了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

“口音很不错。”目光落在她脸上,带着真诚的欣赏,“唱英文歌的时候,发音很自然。”

“就像你说中文这么好?”

“倒还不至于,毕竟我妈是中国人,我中文再次也不至于……”怎么这么一下就给注意力拉走了。

米澈给了自己一个不重的耳光。

“咳咳,我是认真的,你英文真的很好。”

苏雅清刚拉开凳子,闻言动作顿了一下,随即扯出一个极淡、也极敷衍的笑容,嘴角的弧度还没完全展开就消失了。

“呵,半个英国人都说我英语好,”她语气平淡,没什么起伏,“那看来…的确还行?”后半句带着点自嘲的意味。

她没看米澈,从夹克口袋里摸出烟盒,瞥了一眼里面孤零零的两根烟,又烦躁地塞了回去。

米澈注意到这点,但他更在意的是这和她过去的巨大反差。

他清楚地记得,少年时的苏正清,英语水平绝对算不上好,甚至可以说是有点磕磕绊绊,带着典型应试教育的痕迹。

他当然不会直接戳破这点,只是顺着她的话,带着点试探和好奇:“嗯…怎么练的?我记得…” 他话没说完,但意思已经传达。

苏雅清拿起桌上的冰水杯,喝了一小口,喉间干涩的感觉稍缓。“大学,”她声音闷闷地从指缝里传出来,“学的英文歌。”言下之意,是后来练的。

“哦?”米澈挑了挑眉,语气里带着点调侃,“那你大学教得挺好的啊。”

“呵,”苏雅清发出一声短促的轻笑,带着浓浓的自嘲,“不,我大学时就一半吊子。而且,”她顿了顿,视线投向吧台后方一排排酒瓶模糊的倒影,“也没读完。”

米澈几乎是脱口而出:“那怎么…” 话到嘴边,他刹住。

他想起了父亲旧友那句“出了点大变故”,把后半句“没读完”咽了回去,改成了更模糊也更安全的:“那…怎么回事?”

仿佛他问的是这突飞猛进的英语水平,而不是背后那段被迫中断学业、不得不“学会”的艰难时光。

苏雅清的目光从酒瓶上收回来,落在自己放在吧台上的手指,指甲修剪得很短,干净,但指腹有些薄茧,是常年按弦留下的痕迹。

“生活逼出来的呗。”

米澈沉默了。吧台里老吴擦杯子的声音格外清晰。

他突然想起昨天她吐出的蓝莓味烟雾,还有那句半开玩笑半认真的“红色是毁灭,蓝色是忧郁”。

为了驱散这突然沉重的氛围,也为了延续对话,米澈让自己的语气轻松一些,半开玩笑地说:“不过,你这股颓废劲,唱唱蓝调(Blues)说不定也挺对味的。忧郁(Blue)嘛,”他特意用了英文单词,眼神里带着点促狭的笑意,“正好还能和昨天你那个忧郁蓝的话呼应上。”

苏雅清脸上的表情瞬间僵了一下。昨天那尴尬的场面瞬间回放——自己对着一个不懂梗的人强行玩梗,简直蠢透了。

她下意识用手捂住了半边额头,手指插进额前的碎发里,声音闷闷地从指缝间挤出来,带着浓浓的尴尬和想立刻消失的情绪:“……嗯。” 她实在不想再提这茬了。

米澈看到她这反应,突然有些想笑,可注意到苏雅清不善的眼神,又很快忍住。

他识趣地转移了话题,目光扫过舞台方向:“你在这边,工作时间怎么安排的?像刚才那样唱多久?”

苏雅清放下手,稍微松了口气,回答也顺畅了些:“三个Set,每个Set四十五分钟。刚唱完第一个。”

“周末呢?”米澈本来是想问假期是怎么样的,至于结果……

“可能四个。”她言简意赅,那就是没假期喽。

“所以你现在是休息时间?”米澈抓住了关键信息,身体微微前倾。“那我请你喝一杯?算是…庆祝重逢?”

苏雅清想也没想就摇头,语气带着工作场合特有的拒绝:“哼哼,工作时间,喝不了。” 她拿起冰水又喝了一口,像是在强调。

“小酌一点,放松一下,应该没事吧?”米澈试图说服她。

“算了吧算了吧,”苏雅清摆摆手,语气带着点不耐烦,也带着点刻意划清界限的生硬,“我们俩又不是朋友,这就没必要了。”她把“不是朋友”几个字咬得清晰。

米澈脸上的笑容淡了些,他沉默了一两秒,似乎在寻找一个她更能接受的理由。

他看着苏雅清重新低头摆弄手机侧影,那副拒人千里的样子,让他心底那份固执再次抬头。

他清了清嗓子,换了一种更接近她“职业”身份的说法:“那…就当是酒水打赏了,如何?” 他把“打赏”两个字说得很自然,在酒吧里给驻唱买杯酒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苏雅清看着他,似乎觉得有点好笑,嘴角真的向上弯了一下,但眼神没什么笑意:“那你还是给现金好点。” 这话说得直白又市侩。

“会给的。”

空气又沉默了几秒。

她瞥了一眼米澈,对方面色真诚,真诚的像个弱智。

她烦躁地移开视线,看着过道里剥落的墙皮,几秒钟的沉默后,她像是妥协般,飞快地、没什么好气地说道:

“这次就有十分钟休息,等第二个Set完吧,到时候间隔有二十分钟。”

说完,也不看米澈的反应,侧身从他旁边挤进了通往卫生间的过道,留给他一个不耐烦的背影。

米澈站在原地,看着她消失在拐角。那句“等第二个Set完吧”在他脑子里转了几圈。虽然语气还是冲,但这算是个明确的、非拒绝的信号?

苏雅清在逼仄的小隔间里,靠着冰冷的墙壁,点了一支烟,盒子里只剩最后一支了。

蓝莓味的烟雾升起,她狠狠吸了一口,试图把心里那点莫名的烦躁压下去。

她有点后悔刚才的松口。为什么要答应?让他请一杯酒能改变什么?债务不会少一分,生活不会变好一点,只会让这种莫名其妙的“叙旧”变得更尴尬。

时间到了。她拉开门,重新走向舞台。经过吧台时,眼角余光瞥见米澈还坐在那里,正看着她。她立刻收回视线,目不斜视地走上那个小小的平台。

四十五分钟似乎比第一个 set 更难熬。终于唱完最后一首,她放下吉他,感觉后背出了一层薄汗。这次她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站在舞台边,目光扫向吧台。

米澈已经站了起来,手里端着两个杯子。一杯是他自己的威士忌,另一杯是……透明的液体,里面浮着几片青柠和冰块,看起来像是苏打水。

他走了过来,把那个装着透明液体的杯子递向她,脸上带着一种“你看我没骗你吧”的坦然:“柠檬苏打水,无酒精。解渴。”

“谢了。”

米澈也没试图找话题,只是安静地喝着自己的威士忌。酒馆的背景音乐换成了更舒缓的钢琴曲,吧台里老吴清洗杯子的水声和冰块偶尔碰撞的脆响成了主要的声响。

两人坐在高脚凳上。

就默默的坐着。

像两个哑巴。

天生的哑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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