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上，苏雅清抱着那把原木色吉他，唱着一首他没听过的英文歌，调子低沉，歌词他没太听清。
他看着她，想起那尴尬的沉默。二十分钟，真的就是二十分钟的哑巴局。
他递过去柠檬苏打水，她接了，说“谢了”，然后两人就并排坐在吧台凳上了，像两个人都被点了穴了。背景音乐响了，老吴擦起杯子了，冰块偶尔的碰撞上了，时间慢得像凝固了……他喵的了。
他搜肠刮肚想找点话说，关于歌？关于天气？都显得蠢。苏雅清更是彻底放空，眼神飘在虚空里，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杯壁上的水珠。直到老吴提醒她该上台了，她才像解脱般滑下凳子，头也不回地走向舞台。
现在，她又在那儿了。唱得不错，米澈承认，尤其是英文发音，比当年那个磕磕绊绊的苏正清强了太多。但他现在没多少心思欣赏。
他低头看了眼手机屏幕。21:47。
不早了。倒不是困，时差还没完全倒过来。是心里有事压着。
父亲那张严肃的脸浮现在脑海。十万块“锻炼经费”揣在兜里，不是让他纯来旅游或者蹲酒馆听歌的。昨天落地到现在，除了倒头补觉和来找苏雅清，他脑子里其实一直转着这事。
搞点什么名堂？他毫无头绪。开公司？做什么？摆摊？卖什么？他一窍不通。用父亲的面子找个朋友的公司学管理？听起来就头大。父亲的要求模模糊糊，但“证明点能力”、“别光花钱”的意思很明确。
烦。他揉了揉眉心，视线从台上移开，扫过酒馆昏黄的灯光、稀稀拉拉的客人、吧台后忙碌的老吴。目光扫过苏雅清放在舞台边的旧夹克，又扫过自己面前半空的威士忌杯。
一个念头像水泡一样突然冒出来，不算清晰，但似乎是目前唯一可行的方案。
黄檐声。
那个在英国时总在线上跟他吹水、聊音乐、吐槽国内环境的朋友。米澈记得很清楚，黄檐声不止一次提过他的梦想——搞个自己的音乐工作室。抱怨得最多的就是启动资金难搞，设备贵，场地贵，接活不稳定。
对啊！米澈眼睛亮了一下。这不就是现成的“项目”吗？朋友，知根知底；有梦想，有技术；缺的，正好就是钱。
自己这十万块投进去，帮朋友一把，顺便也算对老头子有个交代——看，我投资了一个初创公司（工作室）！多符合“商业实践”的要求。完美。
至于这工作室具体是干什么的，前景如何，怎么盈利……米澈懒得深想。反正黄檐声懂就行，他信得过老黄的人品和那股轴劲儿。重点是，这个方案省心，能快速把父亲的“考验”应付过去，腾出更多精力……嗯，做别的。
台上，苏雅清唱完了最后一个音符，稀疏的掌声响起。她放下吉他，依旧是那副没什么表情的样子，微微颔首，没看任何人，径直走向后台方向。米澈的目光追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后。
他不再犹豫。掏出手机，解锁，直接点开一个国外常用的社交媒体APP，找到和黄檐声的聊天框。上次对话还是他前年之考试前，黄檐声祝他顺利。
米澈的手指在屏幕上敲击：
米澈(Mitch):黄，在吗？有个事问问。你那工作室，启动资金还缺吗？
他发送出去，把手机放在吧台上，端起酒杯抿了一口，眼睛盯着屏幕。
几乎没让他等。手机屏幕立刻亮起，显示黄檐声正在输入。几秒后，消息跳出来，语气带着明显的惊讶和兴奋：
黄檐声(Huang):卧槽！赖斯！你咋突然问这个？？缺啊！缺得要命！做梦都想有笔启动资金！怎么，你爹终于肯投资你，你打算开慈善基金了？
米澈嘴角扯了一下，回复：
米澈(Mitch):差不多吧。我父亲给了点钱让我“锻炼”。我没啥想法，想到你之前老提工作室缺钱。需要多少？我这有十万块，能帮上忙吗？
这次黄檐声回复得更快，文字里透着狂喜：
黄檐声(Huang):十万？！赖斯！你是我亲哥！太能帮上忙了！简直是救命稻草！我这工作室就差这点东风！设备、场地押金、前期推广……都指着它呢！你在英国还是…？
米澈看着“亲哥”和一堆表情，有点好笑，老黄还是这么夸张。他继续打字：
米澈(Mitch):钱能帮上就行。不过说清楚，不是白给。算我投资入股，行吧？具体的比例、怎么运作，见面细谈？我现在人不在英国。
黄檐声几乎是秒回：
黄檐声(Huang):没问题！必须的！亲兄弟明算账！投资入股我懂！赖斯你放心，我这工作室虽然小，但绝对有潜力！我和我两个同学一起搞的，都是技术大牛！[大拇指]等等…你不在英国？你在哪？别告诉我你回国了？！
米澈觉得铺垫得差不多了，直接切入主题：
米澈(Mitch):嗯，回来了。昨天刚落地。现在就在城里。把你国内的微信账号发我，加个好友，方便联系。这边聊不方便。
这条信息发出去后，对面安静了大概半分钟。米澈能想象黄檐声在手机那头瞪大眼睛的样子。果然，消息再次弹出时，带着强烈的震惊：
黄檐声(Huang):[震惊表情][震惊表情][震惊表情]赖斯！！！你回来了？！昨天？！还就在城里？！我靠！你怎么不早说！我还以为你在伦敦喝着下午茶呢！账号是：Huang_1919_1145。赶紧加我！加我！
米澈复制了账号，切到微信，搜索，发送好友申请。几乎是申请刚发过去，那边就秒速通过了。一个顶着大众高尔夫头像的对话框跳出来。
黄檐声:赖斯？！真的是你？！我靠！你太不够意思了！回来也不吱一声！在哪呢现在？方便的话，要不现在就见个面？我工作室就在市区！正好带你看看，顺便聊聊投资的事！激动死我了！
黄檐声兴奋的声音透过听筒都能感受到那股劲儿。米澈看了看时间，22:05。不算太晚。苏雅清大概还在后台休息，或者在准备第三个Set，他今晚也没打算再硬凑上去当哑巴。
他回复：
米澈:行。地址发我。我现在过去。
黄檐声立刻甩过来一个定位，后面跟着一串详细的门牌号和单元号。
黄檐声:[位置共享]崇平路XX号XX公寓X单元XXX室！快来！我和我同学都在！等你！
米澈点开定位看了一眼，距离酒馆不算远，打车大概十五分钟。他收起手机，一口喝干杯子里剩下的威士忌。
他站起身，拿起搭在旁边凳子上的外套。
吧台后的老吴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米澈穿过酒馆里稀疏的客人，推开那扇沉重的木门。城市的喧嚣和夜晚微凉的空气瞬间包裹了他。他站在门口，回头看了一眼酒馆暖黄的灯光和蒙尘的玻璃窗。里面，苏雅清的歌声似乎又隐约响起了。他没停留，走到路边，抬手拦了辆出租车。
“师傅，去这个地址。”米澈把手机屏幕上的定位地址给司机看。
车子启动，汇入夜晚的车流。米澈靠在座椅上，看着窗外流光溢彩又迅速倒退的城市夜景。酒馆的颓靡氛围被抛在身后，现在，他要去处理父亲的“考验”了。
希望黄檐声的工作室，真像他说的那样，是个值得的地方。虽然他自己其实也不是很在乎值不值，能交差就行。
车子在一个看起来有些年头、但位置还算便利的公寓楼前停下。米澈付了钱下车。公寓楼不高，门口亮着不太明亮的灯。他找到对应的单元，按了门禁对讲。
“谁啊？”一个年轻男声传来。
“米切尔·赖斯。”米澈对着话筒说。
“我靠！这么快！来了来了！”黄檐声的声音立刻变得兴奋，门禁“咔哒”一声解锁。
米澈推开单元门，走进去。楼道灯有些昏暗，空气中弥漫着旧楼房特有的混合气味。他循着门牌号找到相应的房子。门虚掩着，里面透出灯光和隐约的说话声。
他推开门。
眼前的景象和他想象中的“工作室”有点差距。这里更像是一个……拥挤的男生宿舍兼工作间。进门是个不大的客厅，被三张堆满书籍、电脑、零食包装袋和杂物的书桌占了大半。墙上贴着一些音乐海报和看不懂的电路图。
各种电线在地上蜿蜒，连接着几台看起来颇为专业的电脑主机、显示器、巨大的监听音箱，还有几件米澈叫不上名字、闪着金属光泽的设备。空气里混杂着电子元件、泡面和一点烟味，虽然没看到烟灰缸。
客厅中央，三个年轻男人齐刷刷地看向门口。站在最前面，一脸激动笑容、头发有点乱糟糟的高个子，正是黄檐声。他旁边站着一个戴黑框眼镜、身材微胖的男生，脸上带着好奇和一丝拘谨。另一个则是个寸头、穿着工装背心的精瘦男生，正靠在桌边，手里还拿着个螺丝刀。
“赖斯！！”黄檐声一个大步跨过来，重重拍了下米澈的肩膀，“哈哈！真是你！欢迎来到‘檐声工作室’——呃，兼我们仨的狗窝！”他笑着指了指身后，“介绍一下，胖子，王睿，我们的混音大神兼后勤部长！那个拿家伙的是猴子，孙小航，设备狂魔兼技术总监！这位，就是我常跟你们提起的，我的金主爸爸兼老铁，米澈，赖斯！刚从英国杀回来！”
经常跟他们提起的金主爸爸？米澈知道老黄开始胡扯了。
王睿推了推眼镜，露出一个憨厚的笑容：“你好你好，赖斯哥，久仰大名！”
孙小航把螺丝刀往桌上一放，走过来，伸出手，声音干脆：“孙小航。叫我猴子就行。欢迎。”他上下打量了一下米澈，眼神锐利，“听老黄说，你想投我们？”
米澈和他们一一握了手，感觉王睿的手软乎乎的，猴子的手则很有力，带着点油污。
“米澈。叫我米澈或者赖斯都行。”他环顾了一下这个充满生活气息和硬核设备的“工作室”，目光最后落在那堆看起来很贵的专业设备上，眉毛微挑。
“嗯，有点想法。”米澈点点头，语气随意，目光从设备上移开，看向黄檐声，“老黄，细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