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雅清酒馆后门处锁好自行车，随后往里走，准备去后台放下包。
脚步刚迈进去，视线随意地扫过略显杂乱的狭小空间——然后猛地顿住。
她疑惑地皱了皱眉，甚至以为自己昨晚没睡好眼花了。倒退着退出门外，冰冷的夜风让她一个激灵。她缓了两秒，深吸一口气，重新推开门。
景象没变。
米澈。
那个才认识两天、本该在吧台当沉默听众的混血少爷，此刻正倚靠在堆着几个空啤酒箱的墙角，和负责酒水、偶尔也做点简单甜品的同事张瞿朱聊得正热络。昏暗的灯光下，两人脸上都带着笑，气氛融洽得……刺眼。
张瞿朱，就是小张，那个总带着点看热闹促狭劲儿的年轻小伙。
苏雅清嘴角不明显地抽了抽。懒得深究这少爷是怎么混进后台重地的，她面无表情地转身，打算直接绕过去，走向吧台自己那个专属的的高脚凳。
“我爸那人啊，其实就那样，刀子嘴豆腐心！”小张的声音带着点无奈的笑意飘过来，“不然我也不能真跑到这儿来，对吧？早被他绑在自家小炒店里颠勺了。”
米澈点头，语气诚恳，甚至带着点过来人的理解，“理解理解。不过说真的，小张师傅，你这甜品手艺真不错！刚才那份提拉米苏，甜度适中，口感层次分明，可可粉撒得也均匀，色、香、味都拿捏到位了。”他流畅地抛出一串评价。
小张被他夸得有点不好意思，挠了挠后脑勺，刚想说什么，眼角余光瞥见了正要从他们旁边走过的苏雅清，立刻扬声道：“哎，苏雅清来了！”他朝米澈挤挤眼，带着点心照不宣的打趣，“你们应该要聊的吧？我就不打扰了哈。”说完，嘿嘿一笑，转身去整理操作台了，把时间留给这两人。
米澈也顺着小张的目光看过来，脸上还残留着刚才聊天时的笑意，自然地跟着苏雅清走出了后台区域。
苏雅清没理他，径直走到吧台最靠里的位置，利落地坐上高脚凳。
掏出手机解锁，手指在屏幕上视频软件里随意划拉着，屏幕的光映着她没什么表情的脸，仿佛旁边是个空气。
米澈在她旁边隔了一个空位坐下，位置和昨晚一模一样。老吴在吧台后擦着杯子，抬眼看了看这熟悉的哑巴局即将重演，又默默低下头去。
苏雅清眼角余光能瞥见米澈坐下了。她心里嗤笑一声，准备继续当他是块背景板，“默剧”看来又要上演。
然而，预想中的沉默并没有到来。
一个清晰、刻意，甚至带着点朗诵腔调的声音，突兀地在安静的背景音乐里响起，就响在她耳边：
“红色是毁灭，”米澈的声音不大，但字正腔圆，像是在背诵课文，“蓝色是冷漠，绿色是伪装，白色是虚无，黄色是……”
“打住打住打住！”苏雅清猛地扭过头，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声音都拔高了一度，手机差点脱手。
一股强烈的、脚趾抠地的尴尬感瞬间席卷全身，让她头皮发麻。她甚至感觉吧台光滑的台面都变成了粗糙的水泥地，能让她当场抠出三室一厅。“你犯什么神经啊？”
她瞪着米澈，眼神里充满了惊悚。
米澈被打断，一脸“你看我多认真”的表情看向她，眼神无辜又坦荡：“我觉得吧，总得跟你有点共同话题，你才可能搭理我一句半句的。所以我今天特意做了点功课。”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格外正经，甚至还带着点学术探讨的意味，“还有啊，那天在巷子里你搞错了。蓝色不是忧郁。你看我这功课做的，蓝色代表的是冷漠，忧郁是另一种定义……”
“师父！别念了！求你了！”苏雅清痛苦地捂住半边额头，把脸微微别开，声音闷闷地从指缝里挤出来，带着浓浓的羞耻和崩溃，“我丢不起这人……”
她感觉整个酒馆的空气都凝固了，老吴擦杯子的动作似乎都停了，不，真停了，人家看热闹呢。
米澈这零帧起手的杀伤力实在太大。
“为什么？”米澈身体微微前倾，靠近了一点，那双蓝灰色的眼睛里闪烁着促狭的光，语气充满了真诚的疑惑，“我俩的关系，按你的说法，不就是‘一般人’吗？连朋友都算不上。你替我尴尬什么？”
“难不成……苏小姐，你内心深处其实已经有点认可我这个朋友了？”
苏雅清唰地放下手，彻底扭过头，给了他一个锋利无比的白眼，声音冷得像冰：“我俩坐这么近，我主要是担心，”她故意拖长了调子语气带着十二万分的嫌弃，“会爱屋及乌。懂吗？”
她刻意加重了“爱屋及乌”四个字，意思再明白不过：坐他旁边容易连带被围观，纯属无妄之灾。
米澈被她这清奇的脑回路和直白的嫌弃噎了一下，那句“爱屋及乌”的用法……还真是别具一格。
他张了张嘴，一时竟没找到合适的词反驳这逻辑。他准备好的功课显然没包括应对这种指控。
吧台后的老吴嘴角似乎几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继续埋头擦他那仿佛永远擦不完的玻璃杯。
苏雅清见他被噎住，冷哼一声，迅速转回头，重新把注意力聚焦在手机屏幕上，手指划动的速度明显快了几分，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尤其是你”的强烈信号。
米澈摸了摸鼻子，有点讪讪地靠回椅背。
时间倒回大约一个半小时前。
老吴正慢悠悠地摆放着酒具，擦拭吧台。长发男在台上唱着歌。灯光还没调到夜晚的昏昧模式，显得有些清冷。
因为时间还早，店里客人并不多。
米澈就是这个时候推门进来的。他比平时早太多了。
老吴有点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米澈笑了笑，目光扫过略显冷清的酒馆，最终落在吧台后那个小小的、带冷藏柜的操作台上。他想起小炒店老板的话——“做甜品的”。
他走到吧台前，在高脚凳上坐下，正好是苏雅清晚上常坐的那个位置旁边。“老板，听说你们这儿有甜品？”
老吴点点头，指了指操作台旁边挂着的一块小黑板，上面用粉笔写着几样简单的甜品名字和价格：提拉米苏、芝士蛋糕、水果布丁。
“来份提拉米苏吧。”米澈点了最上面那个。
很快，一份装在精致小碟子里的提拉米苏被老吴推了过来。卖相不错。米澈拿起小勺，挖了一小块送进嘴里。
味道……嗯，就是普通酒馆甜品的水平，不难吃，但也谈不上惊艳。
他放下勺子，脸上却瞬间堆起极其真诚、仿佛发现了人间至味的惊喜表情，对着老吴赞叹道：“老板，这提拉米苏味道绝了啊！层次感丰富，甜度拿捏得太精准了，咖啡酒的味道也融合得恰到好处！这真是你们店里做的？不是外面买的？”
老吴被他这突如其来的，高度专业的彩虹屁吹得一愣，下意识地摇摇头：“不是买的，是我们小张做的。”
“小张？”米澈眼睛一亮，身体前倾，显得兴趣盎然，“高手在民间啊！这手艺，不开个甜品店可惜了！老板，能麻烦您请小张师傅出来一下吗？我特想当面表达一下感谢和敬佩！这绝对是我在国内吃过最用心的提拉米苏了！”这是他第一次吃提拉米苏这东西，所以这句话应该不算假。
他的语气充满了热切和崇拜，眼神真挚得让人无法拒绝。
老吴被他夸得有点晕乎，虽然觉得这客人反应有点过于热烈，但被人夸自家东西好总是开心的。
他朝后台方向喊了一声：“小张！出来一下，有位客人想见见你，夸你做的甜品好呢！”
正在后台整理东西的张瞿朱闻声探出头，一脸懵：“啊？见我？”他狐疑地走出来。
米澈立刻站起身，主动伸出手，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欣赏：“您就是小张师傅？久仰久仰！我是米澈，刚尝了您做的提拉米苏，惊为天人！真的，这口感，这平衡度，绝了！”他握着张瞿朱的手，热情地摇晃了两下，嘴里蹦出一连串在网上临时抱佛脚搜来的、关于甜品口感和外观的溢美之词。
张瞿朱就是个在酒馆兼职做点简单甜品的年轻人，平时最多被客人说句“还行”，哪见过这种阵仗？
被一个看起来就很有派头、说话又好听的客人这么一顿猛夸，瞬间有点飘飘然，找不着北了。脸上的懵圈迅速被不好意思和受宠若惊的笑容取代。
“哎哟，您太客气了！没那么好，就…就随便做做……”小张挠着头，笑容憨厚。
“不不不，您太谦虚了！”米澈一脸严肃地纠正，“这绝对是专业水准！对了，小张师傅，方便去后面聊聊吗？我对甜品也挺感兴趣的，想跟您取取经，顺便也怕在这儿影响老板做生意。”他指了指空荡荡的酒馆。
被捧得晕乎乎的小张哪有不答应的道理？连声说：“方便方便！您这边请！”热情地把米澈引向了后台区域。老吴看着两人勾肩搭背走进后台，摇了摇头，继续擦杯子。
进了后台，空间狭小杂乱，但氛围更随意。米澈巧妙地引导着话题，先是继续巩固“甜品迷弟”的人设，夸得小张心花怒放，然后话题自然过渡：“小张师傅手艺这么好，怎么没考虑自己开店或者去更大的地方发展？在酒馆做甜品，有点屈才啊。”
这话算是问到了小张的心坎上。他叹了口气，脸上的兴奋劲儿淡了点：“唉，谁说不是呢。主要是我爸……他开小炒店的，老思想，觉得做餐饮就得是炒菜颠勺那才是正经营生，觉得我做甜品是不务正业，在乌漆嘛黑的酒馆里混日子，没出息。为这事没少念叨我。”
米澈立刻表现出感同身受：“老一辈有老一辈的想法，可以理解。不过现在时代不同了，甜品也是美食艺术啊！你爸不支持你？”
“也不是完全不支持……”小张挠挠头，语气复杂，“他就是嘴硬，觉得我干这个没前途。但其实吧……”他压低了一点声音，带着点倾诉的意味。“我爸那人，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他要是真铁了心反对，以他那暴脾气，早冲过来把我揪回去了，哪能真让我在这儿待着？他就是……拉不下脸承认我这行也算门手艺，心里其实还是默许的。不然我也不能真在这儿干这么久不是？”
米澈连连点头，一副“我懂我懂”的表情：“是是是，父母都这样。心里是关心你的，就是表达方式可能……嗯，比较独特。不过小张师傅，说真的，你这手艺绝对没问题！色香味俱全！坚持下去，肯定有前途！”他又把话题巧妙地绕回对小张手艺的肯定上。
小张被他这番“理解”和“肯定”说得心里暖烘烘的，对这位新认识的、又帅又懂欣赏的客人好感度蹭蹭往上涨，两人聊得越发投机，气氛融洽。直到苏雅清推门进来，撞见了这后台“哥俩好”的一幕。
时间线回到现在。
米澈看着苏雅清冰冷拒绝的背影，无奈地端起老吴刚推过来的一杯冰水，喝了一大口。
没关系，至少打入敌人内部了，一切问题到时候慢慢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