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闹铃发出刺耳的“滴滴滴”声，在昏暗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响亮。
苏雅清皱着眉，眼睛都没完全睁开，摸索着抓到床头柜上嗡嗡作响的手机。指尖划掉闹钟，屏幕的光刺得她眯起眼。屏幕上清晰地显示着：星期六。
她盯着那三个字，几秒后，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极其压抑的叹息。最他喵讨厌的日子，来了。
她坐起身，光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没开灯，借着窗帘缝隙透进来的微弱天光，走向卫生间。
冷水泼在脸上，稍微驱散了困意。牙刷在嘴里机械地来回摩擦，泡沫带着薄荷味。镜子里的脸苍白，眼下带着淡淡的青黑。她没什么表情地看着镜中人，漱口，用毛巾胡乱擦了把脸。
客厅依旧一片狼藉。她绕过地上的空啤酒罐和外卖盒子，走到厨房。从冰箱里拿出最后两片吐司，倒了杯凉水，就着水把面包咽下去。
换上灰黑色的牛仔裤和一件看不出原色的宽松连帽卫衣。出门。
早高峰的公交车像个沙丁鱼罐头。苏雅清挤在后门附近，一手紧抓着头顶的金属扶手，身体随着车厢的晃动摇摆。
窗外是千篇一律的街景和行色匆匆的人流，她眼神放空，思绪却飘到了别处：自行车链条断了，得找个地方修。酒馆附近好像就有个修车铺子，不知道周末开不开门？
几站路后，她在离酒馆还有一大段距离的街口下了车。
刚站稳，目光扫过街角，看到一家名为“漫时光”的咖啡厅，卷帘门正被一个男人向上拉，发出“哗啦啦”的声响。
苏雅清小跑过去，伸手帮忙托住卷帘门底部往上推。
男人闻声抬头，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哟，小苏来了哈，真早。”他是店长，傅阳。
苏雅清走近，声音不大：“今天老板亲自上阵啊？郑姐没来？”郑珉珉是老板娘，平时店里主要是她在打理。
傅阳固定好卷帘门，无奈地耸耸肩：“你郑姐发话了，说我不能老当甩手掌柜，再这么下去店里咖啡机在哪都找不见了，直接把我扫地出门赶了过来。”他指了指咖啡厅里面，“先进去吧，外面冷。我在这等会儿其他人。”
“嗯。”苏雅清应了一声，推门走进咖啡厅。熟悉的咖啡豆香气混合着烘焙的甜味扑面而来。店里很安静，只有背景播放着舒缓的轻音乐。
她熟门熟路地走向员工更衣室，更衣室很小，墙上钉着几个挂钩。随便取下一件深棕色的服务员小外套穿上，扣好扣子。又把长发随意地拢了拢，用一根黑色皮筋扎了个低马尾。
走出更衣室，店里已经亮堂起来。其他几个兼职的学生和服务员也陆续到了，互相打着招呼，声音带着早晨特有的惺忪。
“苏姐早啊。”
“早。”
“苏姐姐早。”
“早。”
“苏姐早上好。”
苏雅清简短地一一回应，声音没什么起伏。但听着这一声苏姐那一声苏姐，有一种不知不觉都混成咖啡厅元老的既视感。
检查了靠窗几张小圆桌的整洁度，把椅子摆放整齐。然后走到吧台区域，用干净的湿抹布仔细擦拭大理石台面，确保没有水渍和指纹。接着是清洗和擦拭各种玻璃杯、咖啡杯、碟子，把它们分类码放在指定的位置，方便取用。
咖啡机需要预热和简单调试，她按照郑姐教过的步骤操作，动作不算快，但很仔细。装糖包、奶精球、纸巾的小篮子需要补充，她从库房拿出新的填充进去。门口的地垫也需要拍打一下灰尘。
刚忙完这些基础准备，傅阳也进来了，后面跟着最后两个兼职生。傅阳拍了拍手，声音不大但清晰：“好了，都到齐了。老规矩，小李阿凯负责后厨备料和洗碗区，小张小赵负责点单和饮品制作，小苏先帮小川在前厅辅助卫生和补充物料，正式开店后来前台。今天周六，人估计不少，都打起精神。八点准时开门。”
“是，店长。”
听着老板一声声的小a小b小c啥的，苏雅清觉得老板还是最大的元老。
玻璃门上的“营业中”牌子翻过来。清晨的阳光斜斜地照进店里。
很快，第一批客人就进来了。有带着笔记本电脑准备泡一天的，有约了朋友聊天的，也有匆匆买杯咖啡带走上班的。
“一杯热美式，大杯。”
“好的，稍等。”
“冰拿铁，少冰，打包。”
“收到。”
“一个可颂，一杯卡布奇诺，这里吃。”
“好的，请稍坐，马上给您送过去。”
她的声音平稳，语速适中，脸上维持着最基本的礼貌表情，既不热情也不冷淡。手指在收银机上快速敲击，收钱、找零、递小票，动作一气呵成。偶尔有熟客会多聊两句，她也只是简单地“嗯”一声或扯一下嘴角算是回应。她的注意力更多放在手上的活计和不断跳动的时间上。
一上午就在这种重复，琐碎，不算繁忙但不容停歇的节奏中度过。
终于，墙上的时钟指向中午十二点半。早班的兼职生可以下班了。
十二点五十五分，她脱下小外套，仔细挂回更衣室的储物柜。跟正在吧台后清洗器具的阿凯打了个招呼：“走了。”
“苏姐慢走。”阿凯应道。
在附近找了家最便宜的连锁快餐店，点了一份基础套餐：米饭、一份炒青菜、一小碗免费的例汤。十五块钱。
吃完饭，她再次走向公交站。坐上另一趟公交车，车上人不多，她找了个靠窗的位子坐下，看着窗外熟悉的街景向后移动。
在离酒馆最近的站台下了车。酒馆的门紧闭着，她的自行车还锁在后巷。
苏雅清推着自行车，打开手机导航，输入之前盘算过的修理铺。还好，导航显示就在附近一条老巷子里，走路大概十分钟。
跟着导航拐进一条狭窄的老街，很快找到了目的地，一个头发花白、穿着沾满油污蓝色工装的老头正坐在小马扎上，眯着眼听收音机里的戏曲。
“师傅，修车。”苏雅清把自行车推过去，指了指后轮，“链条断了。”
老张头睁开眼，慢悠悠地站起来，围着车子转了一圈，蹲下身扒拉了一下那根断掉的链条，又用手拨了拨后轮的齿轮。“哦，链条断了。小问题。”他声音沙哑，“换根链条就行。三十块。”
“多久能好？”苏雅清问。
“快得很，十来分钟吧。”老张头说着，转身去他那堆满零件和工具的小棚子里翻找新链条。
苏雅清松了口气，想着修好就能直接骑去下一个打工点，省了公交钱。她靠墙站着等。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十分钟很快到了，老张头还在捣鼓。二十分钟过去了，他皱着眉头，用螺丝刀敲打着后轮的齿轮盘。
“师傅？还没好？”苏雅清忍不住问。
“哎呀，你这车有点年头了，”老张头头也不抬，“这齿轮盘有点磨损，链条卡上去不太顺畅，得稍微磨一下，不然容易再崩。马上就好，马上就好。”
又过了十几分钟。苏雅清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心里咯噔一下。下午两点四十了。她三点要到那家24小时便利店接班。从修车铺到便利店，就算骑车最快也要二十多分钟。
“师傅，能快点吗？我赶时间上班，要迟到了。”她语气带着点焦急。
“好了好了！这就好！”老张头加快了动作，用扳手用力拧紧最后一个连接扣。“行了！你试试！”
苏雅清赶紧接过车，踩上脚踏用力一蹬。链条确实接上了，车子能走。但能明显感觉到后轮转动时有种生涩的摩擦感，发出轻微的“咯啦”声，远不如以前顺畅。
“师傅，这声音……”
“没事没事！”老张头摆摆手，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新链条跟旧齿轮磨合一下就好了！骑两天就顺溜了！三十块。”
苏雅清看着老头笃定的表情，又看了眼时间，实在没工夫再纠缠。她掏出手机扫了摊位上贴着的收款码，付了三十块钱。推着车快步离开修车铺，找了个空地，跨上车座就用力蹬起来。
趁着间隙，她立刻点开手机屏幕，解锁，进入社交软件。联系人列表里，置顶的几个都是店长：
她的手指快速划过，精准地点开了韩店长的聊天栏。飞快地打字发送：
苏雅清：韩老板，不好意思，我这边临时有点事耽误了，可能会晚到一会儿。大概…三点三十五左右能到。抱歉。
韩店长：OK。
看到那个“OK”，苏雅清紧绷的神经稍微松了一丝。
一路紧赶慢赶，到达便利店时已经接近三点半。
当她推开便利店那扇贴满促销广告的玻璃门，冲进店里时，墙上的电子钟显示着：15:36。
收银台后面站着一个年轻的女生，此刻正撅着嘴，一脸委屈巴巴地看着她，眼神里充满了控诉：“雅清姐！你总算来了！老板都多扣押了我快半个小时！”
苏雅清喘着气，平复了一下呼吸，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神里掠过一丝歉意。
她没多解释，只是走到冰柜前，拉开柜门，从里面拿出一瓶标价三块钱的冰镇果茶饮料，拧开盖子，然后走到收银台前，把饮料递给那个女生：“辛苦了。”
女生接过冰凉的饮料，脸上的委屈瞬间被冲淡了不少，嘿嘿一笑，抓起放在柜台下的包包，把饮料塞进去，风风火火地冲出了便利店：“拜拜！”
店里只剩下苏雅清一个人。她走到收银台后面，便利店里弥漫着关东煮和烤肠的混合气味。她站着，环顾了一下四周的货架，暂时没有客人进来。
快下班了。
她安静地站了一会儿，似乎在思考什么。然后，她弯腰，从收银台旁边的香烟展示柜里，熟练地拿出一盒包装上印着蓝莓图案的爆珠香烟，标价35元。接着，她又走到旁边的口香糖货架，拿了一盒同样是蓝莓味的条状口香糖，标价7元。最后，她走到饮料冰柜，看了眼刚才递给那个女生同款的果茶饮料，标价3元。
回到收银台。没有扫码。而是再次拿起手机，点开和韩店长的聊天栏。对着那盒蓝莓爆珠烟、蓝莓口香糖和果茶饮料，拍了一张清晰的照片。然后打字发送：
苏雅清：[图片]
苏雅清：还拿了瓶果茶。
她放下手机，没有等回复。直接撕开蓝莓口香糖的包装，抽出一条，剥开锡纸，把白色的口香糖塞进嘴里。
几秒钟后，手机屏幕亮起，提示新消息。她瞥了一眼：
韩店长：OK。
屏幕熄灭。她站直身体，目光投向便利店玻璃门外人来人往的街道，等待着下一个客人，或者等待下班时间的到来。
这个抵账方式，她用过很多次了。老板也早已习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