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破晓,薄雾未散。
南宫一家早早候在院门口,为南宫鸣送行。少年身负行囊,目光坚毅,已初具仙门弟子的气度。
“爹、娘、灵儿,保重。”南宫鸣深深一揖。
“哥!记得常来信!一定要回来啊!”南宫灵强忍泪意,用力挥手。
“鸣儿,万事小心!”南宫齐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哽咽。
“家里有我们,安心修炼。”王氏紧握儿子的手,千言万语化作一句叮咛。
望着那道挺拔身影融入晨雾,消失在蜿蜒小径尽头,三人才缓缓转身。酒馆的烟火气重新包裹了他们,日子仿佛又回到了从前。
……
时光如溪水,悄然流过五载春秋。
“客官,您的酱牛肉,慢用!”
南宫灵端着托盘,身姿已如抽条的柳枝,亭亭玉立。
素白布裙难掩其清丽,眉宇间褪去了稚气,却仍带着乡野特有的纯净。
只是那双清泉般的眸子深处,偶尔会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郁色。
酒馆依旧热闹,赞誉她容貌的声音从未断绝。
而南宫鸣也如预料般,以天品之资在天清派外门崭露头角,只是仙门清规森严,五年间只归来一次,更多是书信往来。
……
午后,阳光懒懒洒进小院。南宫灵坐在竹凳上,指尖无意识地捻着一缕乌发,望着墙角新生的苔藓发呆。
“唔……好想哥哥。”
她轻叹一声,脚尖无意识地晃荡。这些年,她从未放弃引气入体的尝试。
无数个夜晚,她盘坐静心,努力感应那虚无缥缈的天地灵气。
偶尔,一丝极其微弱、冰凉的气流会渗入肌肤,但转瞬即逝,如同指间流沙,留不住半分。
这徒劳的努力,更让她确信了那个残酷的事实——异世之魂,于此界大道,终究是绝缘的。
“灵儿!有你的信!天清派来的!”驿卒的喊声伴着马蹄声由远及近。
南宫灵眼睛一亮,小跑出去。
信封厚实,拆开时,两片流光溢彩的赤玉枫叶滑落掌心,触手温润。
枫叶脉络精细如生,边缘流转着淡淡的金红色泽,显然被修士以特殊手法炼制过,不仅更显华贵,更蕴含一丝护持心神的微弱灵力。
正是当年她曾在城中惊鸿一瞥、念念不忘的样式。
信纸洋洋洒洒数页。
南宫鸣讲述着门派琐事、修炼心得、执行任务的见闻,并随信附上了一小袋下品灵石和几锭银子——这是他完成宗门任务所得。信末提及,因临近内门弟子考核,归期恐又要推迟。
“是鸣儿?”王氏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嗯!”南宫灵将信和银子递过去,自己则爱不释手地把玩着那对枫叶。
王氏只看了看信,便将银钱和灵石推回女儿手中:“灵儿收着。这些年委屈你了,想买什么就去买,姑娘家该打扮打扮。”
她的目光落在枫叶上,笑容温煦:“真好看。来,娘给你戴上。”
南宫灵微怔,前世灵魂的矜持让她本能地抗拒,但看着母亲期待的眼神,心头一软。她顺从地坐下,任由母亲解开她简单的发辫。
铜镜中,少女容颜如画。
王氏灵巧的双手为她梳起精巧的双鬟髻,将那对赤玉枫叶簪于鬓边。
金红流彩映衬着乌发雪肤,清丽中平添一抹惊心动魄的艳色。
镜中人眼波流转,顾盼生辉,连南宫灵自己都看得微微一呆,随即面颊飞起红霞。
“真好看!”王氏由衷赞叹。
南宫灵指尖拂过冰凉的玉叶,心底那点别扭奇异地消散了。
随遇而安吧……她对着镜子弯起唇角。既然已是这般模样,为何不能欣然接受这份美丽?
夕阳熔金,将小院镀上暖色。
南宫灵倚着门框,望着天边流云,心境是五年难得的平静。
修仙长生如镜花水月,眼前这安稳的烟火人间,或许就是她最好的归宿。
至于将来……
她脑海中模糊闪过“嫁人”二字,随即摇头失笑,顺其自然便好。
……
然而,命运的骤雨,总在宁静时分倾盆而至。
一声凄厉到变调的“救命——!!!”划破小镇黄昏的祥和,如同投入滚油的冷水,瞬间引爆了死寂!
南宫灵猛地站直身体,心脏狂跳。她冲到窗边,推开一道缝隙——
地狱般的景象撞入眼帘!
街道上,一群身着杂色皮甲、面覆狰狞鬼面的彪形大汉,正挥舞着染血的钢刀,如虎入羊群!
他们行动迅捷,配合默契,绝非寻常山贼流寇!
为首者手持一柄散发着不祥黑气的弯刀,刀光过处,试图阻拦的镇民如同麦秆般倒下,鲜血喷溅,染红了青石板路。
“快!按图索骥!找到‘通幽引子’!女人带走!男人和老的碍事的,全清理掉!动作要快!惊动了附近的巡城司就麻烦了!” 一个嘶哑的声音厉声指挥,带着浓重的异域口音。
“头儿,消息可靠吗?那能助人‘破境通幽’的引子,真在这穷乡僻壤?” 另一人砍翻一个扑上来的铁匠,喘息着问。
“闭嘴!雇主的情报不会错!
此女乃‘玄阴姹女’命格,其魂纯净无垢,正是魔道高人突破瓶颈的无上炉鼎引子!”
首领的声音冷酷如铁,眼中闪烁着贪婪与狂热,“都给我搜仔细了!尤其是年轻女子!”
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紧了南宫灵的心脏!
她看到隔壁绣坊的春桃姐被粗暴地拖出来,哭喊着被塞住嘴巴绑走;看到酒铺的王掌柜刚举起门栓就被一刀穿胸;看到几个山贼踹开一户人家,片刻后拖出一个哭嚎的少女,而屋内再无生息……
这些人是冲着某个特定目标来的!他们不是普通的劫掠!他们是魔道的爪牙!
父母已脸色惨白地冲进厨房。“灵儿!快!躲到地窖去!”
南宫齐声音发颤,用力搬开角落的柴堆,露出一个隐蔽的入口。
三人刚挤进狭小的地窖,头顶便传来酒馆大门被暴力踹开的巨响!
沉重的脚步声、翻箱倒柜的破坏声、狞笑声如同重锤,一下下砸在他们紧绷的神经上。
“搜!仔细搜!雇主说了,‘引子’的气息最可能出现在年轻女子身上,这酒馆的丫头是这镇上最出名的!”那嘶哑的声音就在头顶!
脚步声最终停在了厨房门口。
“砰!”
地窖的木板门被一股巨力轰然劈开!
刺鼻的血腥味和三个山贼高大狰狞的身影,堵住了唯一的生路。
昏暗中,他们贪婪的目光如同实质,瞬间锁定了被父母死死护在身后的南宫灵。
为首的山贼头目,脸上有一道狰狞刀疤,眼神凶戾如狼。
“带走!”
“不!你们干什么!放开我女儿!”王氏像护崽的母狮般扑上去撕打。
“老东西滚开!”旁边一个山贼不耐烦地挥刀!
“娘——!!!”南宫灵目眦欲裂,尖叫出声!
噗嗤!
温热的液体溅了她一脸!父亲南宫齐竟在千钧一发之际,用身体挡在了母亲身前!那柄钢刀,狠狠穿透了他佝偻的胸膛!
“爹——!!!”
撕心裂肺的哭喊冲破喉咙!南宫灵看着父亲缓缓倒下,看着母亲抱着父亲的身体发出不似人声的哀嚎,又被另一个山贼狞笑着从背后一刀割开了喉咙!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碎裂。
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只有父母身体倒地的沉闷声响,和鲜血滴落在泥土地上的嘀嗒声,无比清晰,无比刺耳。
世界褪去了所有颜色,只剩下铺天盖地的、粘稠的、令人窒息的血红!
悔恨、愤怒、绝望、无边的空洞……
如同无数只冰冷的手,瞬间攫住了她的心脏,狠狠揉碎!支撑她两世灵魂的、最珍视的温暖,在她眼前被无情地碾灭!
“嘿,小美人儿,别哭啊。”
刀疤脸山贼舔了舔嘴唇,伸手抓来,“乖乖跟我们走,去当你的‘引子’,说不定还能留你一命……呃?!”
他的手僵在半空。
因为眼前的少女,抬起了头。
那曾经清澈如山泉的眼眸,此刻一片死寂的空洞。
然而,在这空洞的最深处,一点妖异的、纯粹到极致的猩红,如同地狱熔岩般骤然点燃!
浓稠如墨的黑色气流,带着刺骨的寒意和毁灭的气息,不受控制地从她娇小的身躯内疯狂涌出,缠绕升腾!
地窖的空气瞬间降至冰点,油灯的火苗疯狂摇曳,几近熄灭!
“嗬……嗬嗬……”
南宫灵的喉咙里发出不似人声的低沉嘶鸣,如同濒死野兽的咆哮。
她缓缓站起身,动作僵硬却带着一种诡异的韵律。
父母的鲜血还粘在她惨白的脸颊和素白的衣裙上,与那赤玉枫叶的红交相辉映,构成一幅妖异而绝望的图景。
她看向三个山贼,眼神不再是恐惧,而是一种俯瞰蝼蚁般的、纯粹的、冰冷的杀意!
“装神弄鬼!拿下她!”
刀疤脸心头莫名一寒,厉声喝道,三人同时挥刀扑上!雇主只说要活的引子,可没说要完整的!
回应他们的,是少女口中发出的一声尖利到足以撕裂灵魂的、饱含无尽痛苦与怨恨的尖啸!
“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