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刺骨,粘稠。
意识如同沉在万载寒冰与滚烫岩浆的交界处,每一次挣扎都带来撕裂般的剧痛。
南宫灵感觉自己被浸泡在一种无法言喻的液体中,沉重、腥甜,带着浓烈的铁锈味和一种深入骨髓的阴寒怨念。
无数破碎的哀嚎、绝望的嘶鸣、恶毒的诅咒如同附骨之蛆,疯狂地冲击着她的识海,试图将她拖入永恒的疯狂深渊。
“唔……”
一声痛苦的呻吟溢出唇边。她猛地睁开眼!
入目并非地狱的烈焰,而是一片令人心悸的暗红。
她正浸没在一个巨大的、约莫三丈方圆的池子中。
池中之物并非清水,而是浓稠得如同活物般的暗红色液体。
这血液散发着难以想象的磅礴煞气和怨力,正是她昏迷前感知到的、弥漫整个“血刹谷”的力量源头,但浓度何止提升了千百倍!
血池表面氤氲着淡淡的黑红色雾气,每一次呼吸,都仿佛将亿万怨魂的碎片吸入肺腑。
剧烈的痛苦让她瞬间清醒,本能地想要挣扎爬出。
“别动,小丫头。”
一个略显慵懒,却带着不容置疑力量感的声音从池边传来。
“这‘万煞血池’,可是老子好不容易才弄出来的宝贝疙瘩。你可要好好吸收。”
南宫灵身体一僵,循声望去。
池边不远处,一块光滑的黑色巨石上,斜倚着一个男子。正是昏迷前惊鸿一瞥的那个玄衫身影。
此刻他并未穿着那件庄重的玄衫,只随意套了件灰白色的粗布麻衣,衣襟微敞,露出线条分明的锁骨。
他看起来约莫三十岁上下,面容算不上顶顶英俊,但五官组合在一起,却有种奇特的、历经沧桑后沉淀下来的洒脱与不羁。
一头乌黑长发随意用根木簪挽了个松散的发髻,几缕碎发垂落额前。
他手里拎着一个通体漆黑、看不出材质的酒葫芦,正仰头灌了一口,喉结滚动,姿态说不出的恣意随性。
然而,当他那双深邃如寒潭的眼眸扫过来时,南宫灵只觉得一股无形的压力笼罩全身,仿佛被一头沉睡的太古凶兽凝视。
那目光锐利如剑,似乎能穿透皮囊,直抵灵魂深处。她毫不怀疑,眼前这个看起来懒散的男人,拥有瞬间将她碾碎成渣的力量!
“看够了?”
张齐放下酒葫芦,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眼神里带着几分玩味,几分审视,还有一丝……南宫灵看不懂的、仿佛看到新奇玩具般的兴味。
“醒了就吱个声,别跟个闷葫芦似的泡着。这血池水金贵着呢,泡久了,我怕你那小身板受不住,真给‘腌入味’了。”
南宫灵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惊悸和身体的剧痛。
她能感觉到,血池中那股庞大而狂暴的力量,正以一种极其缓慢、极其霸道的方式渗透进她的四肢百骸,修复着破损的筋骨内脏,同时也在不断冲击、同化着她的……灵魂?
那种感觉很奇怪,仿佛有无数冰冷的小针在体内游走,既带来愈合的麻痒,也带来被侵蚀的刺痛。
“多…多谢前辈救命之恩。”
她的声音沙哑干涩,像是砂纸摩擦。
“谢?”张齐嗤笑一声,又灌了口酒,眼神里那股天骄特有的、俯瞰众生的傲然不经意间流露出来。
“顺手的事儿罢了。一只小虫子被大蛇盯上,老子路过,看那小虫子有点意思,就随手弹开了蛇。就这么简单。用不着谢,老子也不稀罕。”
他顿了顿,目光在南宫灵身上扫过。
“不过,你,确实有点意思。”
他咂咂嘴,像是在品评一件物品,“玄阴姹女,天生的极阴炉鼎体质,放外面,就是块唐僧肉,谁都想咬一口。更稀奇的是……”
他身体微微前倾,眼中精光一闪,“你居然没有灵根!一丝一毫都没有!灵魂……啧,更是古怪,干净得不像这污浊世间的产物,像是……天外掉下来的琉璃珠子?”
南宫灵心中剧震!异世之魂!他看出来了?她强作镇定,没有接话。
张齐似乎也不在意她的沉默,自顾自地说下去:“没灵根,按理说就是个废人,只能浑浑噩噩活个几十年。可偏偏,你那古怪的灵魂,似乎对这天地间的煞气……特别‘合拍’?那巨蟒的煞气冲击,还有这血池的怨煞,换个人早就魂飞魄散了,你倒好,不仅没死透,反而像块干涸的海绵,在拼命地吸?”
他站起身,走到血池边缘,居高临下地看着南宫灵。那股随性的气质收敛了些,属于顶尖强者的威压无声弥漫。
“小丫头,老子叫张齐。”
他语气平淡,像是在说别人的事,但眼神深处掠过一丝睥睨,“以前嘛……外面那些道貌岸然的家伙,恨我入骨,又惧我如虎,给老子起了个诨号,叫——‘魔君’。”
“魔君”二字出口,并无惊天动地的气势,却带着一种沉淀的、令人骨髓发寒的煞意。
仿佛有尸山血海的幻影在他身后一闪而逝。南宫灵只觉得呼吸一窒,血池的怨煞似乎都在这名号下躁动了几分。
“至于现在?”
张齐拍了拍身上的粗布麻衣,自嘲地笑了笑,“一个躲在这鸟不拉屎的‘血刹谷’,跟自个儿体内这鬼东西死磕的可怜虫罢了。”
南宫灵心中骇浪滔天。
魔君!眼前这个看似随性的男人,竟是曾让整个正道谈之色变的绝世凶魔!
“前辈……”
她刚开口。
“别急着叫前辈。”
张齐打断她,眼神变得认真起来,“老子救你,不是发善心。是觉得你……或许能帮老子,也帮你自己,走出一条活路来。”
他指了指这方血池:“这‘万煞血池’,是老子为了压制体内这鬼东西,耗费了无数心血和……嗯,一些‘材料’,才弄出来的。”
他拍了拍自己的胸口,那里似乎蛰伏着某种恐怖的存在,随着他的动作,一股隐晦而狂暴的煞气波动一闪而逝。
“老子当年也算叱咤风云,可惜啊,道心出了岔子,强练了一门不该碰的禁忌法门,又强行冲击那虚无缥缈的境界……嘿,结果玩脱了。体内这煞气反噬,比最毒的跗骨之蛆还狠!这血池,就是老子给自己准备的‘续命汤’,要么熬死它,要么被它彻底熬干,变成个只知杀戮的疯魔。”
他的语气带着一种看透生死的洒脱,但南宫灵能听出其中的沉重与无奈,还有一丝……属于“魔君”的桀骜不屈。
“本来嘛,老子都快撑不住了,打算彻底闭死关,是死是活听天由命。结果,你来了。”
张齐的目光再次聚焦在南宫灵身上,带着一丝奇异的光芒,“你那无灵根又纯净得古怪的灵魂,简直就是老天爷送到老子面前的‘钥匙’!”
“钥匙?”南宫灵不解。
“对,钥匙!”张齐眼中精光暴涨,那股属于“魔君”的霸气和天骄的自信交织显现,“一把能打开‘望幽’的钥匙!一把能彻底解决老子麻烦,也给你自己搏一条通天大道的钥匙!”
“望幽?”
南宫灵对这个名字感到莫名的悸动。
“一处地方,也是一件东西的核心所在。”
张齐没有细说,只是遥指了一个方向,“在‘望幽谷’。那里,有解决我们俩麻烦的答案。”
他顿了顿,看着南宫灵迷茫又带着一丝渴望的眼神,“简单说,那里有一件上古奇物,凶得很,但也强得离谱。它能吞噬煞气,转化怨念,甚至……能让人‘忘忧’。”
“忘忧?”
南宫灵喃喃。
“对!忘记忧愁,忘记痛苦,忘记那些让你撕心裂肺的东西!”
张齐的语气带着一种奇异的诱惑力,“对于那些背负着血海深仇、或者像老子这样被痛苦折磨的人来说,这能力简直是梦寐以求!想想看,忘记爹娘惨死的画面,忘记小镇毁灭的哀嚎,忘记所有让你夜不能寐的痛苦……心湖一片平静,多好?”
他话锋一转,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但这‘平静’,是毒药!是建立在割裂过去、抛弃情感、把自己变成空壳的基础上的!没有忧愁,就没有反思;没有悲伤,就失去共情;忘记痛苦,也就忘记了那些让你成为‘你’的烙印!最终,人就不再是人,只是一具被‘忘忧’之力驱动的行尸走肉!”
张齐看着南宫灵苍白的脸:“老子当年就差点被这东西蛊惑。它太诱人了。但老子最后关头清醒了,老子是张齐!老子宁可带着这身反噬的煞气痛苦挣扎,也不想变成一个忘记自己是谁的怪物!‘魔君’这名号,老子担得起,但老子要做清醒的魔,不做被力量控制的傀儡!”
“现在,机会在你面前。”
他直视南宫灵的眼睛,目光如炬,“你的灵魂特殊,无根无源,不受此界天道法则完全束缚,纯净坚韧得像个异数。最关键的是,你对煞气有着天然的亲和与承载能力!你是老子见过最有可能,真正‘驾驭’而非被‘吞噬’,掌控那‘望幽’之力的人!不是简单的使用者,而是……成为它的核心!成为它的一部分!然后……取代它!”
他停下话语,看着血池中沉默的少女,眼神恢复了那种随性的光芒,但深处是绝对的自信与不容置疑。
“小丫头,老子把话挑明了。这条路,九死一生,甚至十死无生!掌控那力量的过程,比你现在泡在血池里痛苦百倍千倍!而且,一旦开始,你就可能逐渐‘忘记’你不想忘记的东西,甚至……你作为自己的感觉。你可能会变成一个力量强大却情感淡漠的‘非人’存在。”
“当然,你也可以拒绝。”
张齐耸耸肩,又灌了口酒,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老子现在就送你出谷,以你现在的身体,出去后大概能多活个十天半个月?运气好点,找个凡人城镇隐姓埋名活个几十年?不过,以你这张脸和你体内这点刚成型的煞气,被路过的修士发现是‘玄阴姹女’,或者被哪个魔修嗅到味儿……啧啧,下场你自己想。外面那些所谓的名门正派,对付‘魔崽子’的手段,可未必比魔修仁慈多少。”
血池中,南宫灵的身体微微颤抖。
恐惧、迷茫、对力量的渴望、对复仇的执念、对失去自我的抗拒……
无数情绪在她心中翻涌。她想起哥哥南宫鸣,想起父母惨死的画面……
那些锥心的痛苦,此刻在血池煞气和张齐话语的双重影响下,竟真的有些模糊了,悲伤似乎也淡了。
这让她更加恐惧!忘记?她怎么能忘记!
可是……拒绝?出去等死?或者沦为玩物炉鼎?被正道追杀?
不!她不甘心!她还没找到哥哥!她还没弄清小镇惨剧的真相!她还没让那些山贼背后的黑手付出代价!
力量……她需要力量!足以改变一切、掌控自己命运的力量!哪怕这力量来自深渊,哪怕代价是忘却一部分自我!
她抬起头,猩红的眼眸中,恐惧与迷茫渐渐被一种近乎绝望的决绝取代。
她看着巨石上那个看似随性不羁,眼神却如同深渊般难以测度的男人——曾经的“魔君”张齐。
“前辈……”
她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带上了一丝力量,“如果……如果我走了您说的这条路,去了‘望幽谷’,掌控了那力量……我还能……记得我是谁吗?还能……找到我想找的人吗?”
张齐挑了挑眉,似乎有些意外她会问这个。他摩挲着酒葫芦,难得地认真想了想:“记得‘你是谁’?这个嘛……得看你自己的‘心’够不够硬,够不够执着了。那力量会侵蚀,会诱惑你遗忘,但你的灵魂是钥匙,是容器,也是最后的堡垒。守住多少,看你本事。至于找人……”他咧嘴一笑,带着点属于“魔君”的邪气,“只要那人还活着,只要你的执念够深,掌控了那力量,感知能力只会更强!别说找人,隔着千山万水,锁定仇家的气息都易如反掌!”
这个答案,像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南宫灵心中所有的犹豫。
她深吸一口蕴含着浓烈煞气的空气,感受着血池中那股支撑着她、也侵蚀着她的力量。
她艰难地,在粘稠的血池中,朝着张齐的方向,缓缓地、无比郑重地跪伏下去!
额头触碰到冰冷滑腻的池边石面,带着血池的污浊。
“弟子南宫灵……恳请师尊……传我法门!带我……去‘望幽谷’!”
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在这充斥着怨煞与血腥气息的地下空间中回荡。
巨石上,张齐喝酒的动作顿住了。
他看着血池中那个跪伏的、单薄却倔强的身影,看着她沾染血污的脊背和那枚在发间若隐若现的赤玉枫叶。
几息之后,一声低沉的笑声响起。
“哈哈哈……好!够胆气!够决绝!”
张齐仰头,将葫芦中剩下的酒一饮而尽,随手将空葫芦丢开,发出清脆的响声。
他站起身,那股属于“魔君”的睥睨气势与绝世天骄的锋芒在这一刻完美融合,目光如电,穿透血雾,牢牢锁住南宫灵。
“从今天起,你就是我张齐的关门弟子了!虽然……老子这‘魔君’师父,可能也当不了几天安稳的。”
他语气依旧带着点玩世不恭,但那份认真和期许,南宫灵感受到了。
“起来吧,丫头。泡得差不多了,再泡下去,你真要变成血葫芦了。”
张齐一挥手,一股柔和却沛然的力量将南宫灵从血池中托起。
粘稠的血浆顺着她湿透的粗布麻衣滴落,露出苍白却已不再伤痕累累的肌肤。
她赤着脚站在冰冷的地面上,身体虚弱,但眼神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明亮,那抹猩红深处,燃烧着孤注一掷的火焰。
她看着巨石上那个随性却又深不可测、名为“魔君”的师父。
一条通往神秘“望幽谷”、充满未知与荆棘、却也蕴含着唯一生机的道路,在她脚下铺开。
器灵之路,正式开启。
而第一步,便是跟随这位曾经的“魔君”,踏入那传说中的禁忌之地——望幽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