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灵缓步走到炎绯身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奄奄一息的少女。
“你,到底是谁?”
炎绯颤抖着身体,勉强挤出几个字来。
然而南宫灵并没有回答,只是蹲下身去,白皙的玉指碰上了少女脆弱的身躯。
冰冷的指尖触碰到的一瞬,那股深入骨髓、几乎令人昏厥的剧痛,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骤然抽离。
炎绯猛地吸了一口气,不是痛苦的抽噎,而是带着一种劫后余生般的惊悸。
“你……”
炎绯艰难地抬头,看向眼前气质冰冷死寂的少女。
对方猩红的瞳孔里没有丝毫情绪波动,刚才那瞬间抹杀孙奎的诡异手段带来的恐惧尚未消散,此刻又添一层更深的惊疑。
“你对我做了什么?”
“忘忧。”
南宫灵的声音平淡无波,如同在陈述一个事实。
她站起身,目光扫过炎绯脱臼的右臂和身上深可见骨的伤口。
“能走吗?”
炎绯尝试动了动身体。
左手虽然不痛了,但依旧无法用力。右臂脱臼处传来的钝痛也被削弱了大半,内腑的伤势依旧沉重,但至少行动无碍。
她咬牙,踉跄着站了起来,看向南宫灵的眼神充满了复杂——警惕、感激、以及无法掩饰的探究。
“去哪?”
南宫灵没有回答,只是转身,幽影步流转,身影如同融入废墟的阴影,向着关隘外围一处相对僻静、尚未被大火波及的废弃石屋掠去。
炎绯咬了咬牙,强提一口气,忍着身体各处传来的不适,踉跄跟上。
她的赤霄剑还在那个神秘少女的手上。
……
废弃的石屋布满灰尘和蛛网,但至少能遮风避雨,暂时隔绝了关隘内的混乱喧嚣。
南宫灵随意清理出一小块空地,示意炎绯坐下。
她自己则靠在对面的墙边,阴影笼罩着她半边身子,只露出那双在昏暗中依旧猩红得刺眼的眸子,静静地看着炎绯。
炎绯靠着冰冷的墙壁坐下,剧烈喘息着。
她尝试运转功法调息,但丹田枯竭,经脉受损,灵力运转滞涩无比,带来的只有更深的虚弱感和反噬的刺痛。
“給。”
阴影中,南宫灵抛过来一颗龙眼大小、色泽暗沉的丹药。
丹药表面毫无光泽,甚至散发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阴寒气息,与寻常疗伤丹药的温润药香截然不同。
炎绯下意识地接住,冰凉的触感让她指尖微颤。
她低头看着掌心这枚诡异的丹药,再抬头看向阴影中那双猩红的眼睛,心中的警铃疯狂大作!
“你到底是什么人?”
炎绯的声音嘶哑紧绷,每一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目光如炬,死死锁住阴影中的轮廓。
“刚才那种力量……抹去我的痛觉,还有……湮灭孙奎!那绝非正道灵力!阴冷、死寂、吞噬一切……你……是魔修?!”
最后三个字,她说得异常艰难,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
救命之恩与眼前之人散发出的、源自灵魂深处的冰冷邪异,在她心中剧烈碰撞。
正义的基石开始动摇,黑白分明的界限骤然模糊。
手中那枚丹药,此刻更像是一颗裹着糖衣的致命毒药,散发着令人心悸的诱惑与威胁。
南宫灵在阴影中微微动了动,似乎在点头,又似乎只是光影的错觉。
她的目光越过炎绯,落在对方下意识紧握在身侧的赤霄剑上。
剑身黯淡,曾经跳跃的火焰符文沉寂如死,但那剑骨深处,一股精纯、炽烈、带着焚灭与裁决意志的气息,如同被灰烬掩埋的星火,依旧顽强地存在着。
“你的剑,很特别。有名字吗?”
南宫灵的声音依旧没有起伏,如同寒泉滴水。
她向前半步,将赤霄剑轻轻放在炎绯触手可及的地面。动作随意,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感。
“赤霄。”
炎绯几乎是本能地回答,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手指下意识地紧紧握住剑柄,冰冷的金属触感让她感到一丝虚幻的依靠。
她摩挲着剑柄上古老繁复的火焰纹路,眼中瞬间爆发出刻骨铭心的痛楚与一种近乎偏执的骄傲。
“家传之物!斩尽世间罪业之剑!焚尽一切污秽之炎!”
她的话语带着火修骨子里的炽烈与决绝,如同濒死的火鸟发出最后的啼鸣。
然而,这份炽烈在身体的极度虚弱和眼前“魔修”带来的巨大精神冲击下,显得如此苍白无力,迅速被更深的警惕与一种被亵渎的愤怒所取代。
“可是……你的火,快熄了。”
南宫灵冷淡开口,如同在陈述一个冰冷的事实。她站在明暗交界处,半边脸隐于黑暗,半边脸被月光勾勒出近乎完美的冰冷轮廓。
“你懂什么?!”
炎绯猛地抬头,眼中压抑的怒火如同被浇了油,轰然升腾!
尽管虚弱得连站直都困难,属于火修的暴烈气势却再次被点燃、强行攀升!
她挣扎着,用未受伤的左手猛地抓起地上的赤霄剑,剑尖颤抖却无比坚定地指向阴影中的南宫灵!
“若非被那些杂碎围攻,耗尽了灵力,中了他们的阴毒手段……”
她剧烈喘息着,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沫的味道,“魔道妖女!休想用你那邪术蛊惑于我!你救我,究竟有何图谋?!是想将我炼成炉鼎,还是觊觎我赤霄剑?!说!”
赤霄剑上,一点微弱的火星在剑尖顽强地跳跃、明灭,映照着炎绯苍白如纸却写满倔强与愤怒的脸庞,如同风中残烛。
石屋内的空气瞬间凝滞、冻结!无形的杀意与冰冷的气场激烈碰撞!
南宫灵静静地看着那指向自己、微微颤抖的剑尖。
剑尖上那点微弱的火星,在炎绯眼中燃烧的、混合着愤怒、不屈、恐惧以及对“魔”之本能憎恶的火焰,形成了一种奇异的、强烈的“鲜活”。
这种纯粹而炽烈的情绪爆发,如同投入她沉寂心湖的陨石,激起的涟漪比之前任何时刻都要清晰、强烈!
魂印深处,那被“忘忧”之力极力抚平、关于小镇父母惨死的模糊画面碎片,竟在这外来的、同源的愤怒之火灼烧下,猛地一阵扭曲、波动,带来一丝尖锐却短暂的刺痛感!
仿佛沉睡的伤疤被狠狠撕开了一角。
“图谋吗?”
南宫灵的声音似乎带上了一丝极淡的、近乎虚无的困惑,她微微偏头,猩红的瞳孔深处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仿佛陷入了某种回忆或思考。
“可能……你和我曾经很像?”她的语气平淡,却像是在陈述一个遥远而冰冷的事实。
“谁和你这魔头像!”
炎绯被这近乎“亵渎”的类比彻底激怒!所有的理智被怒火吞噬!她不顾一切地催动起体内残存的、最后一丝微薄灵力,尽数灌入赤霄剑中!
“罪业当焚——!”
嘶哑的咆哮带着同归于尽的决绝,那点微弱的火星骤然暴涨,化作一道尺许长的、极不稳定的赤红剑焰,带着焚灭的气息,狠狠刺向南宫灵的心口!
这是她油尽灯枯下,赌上性命与尊严的最后一击!
就在赤红剑焰即将触及南宫灵衣襟的刹那——
嗡!
一股难以言喻的、绝对的“静”瞬间降临!
不是声音的消失,而是“存在”本身的凝固!
炎绯的怒吼戛然而止,凝固在脸上的是愤怒与决绝交织的扭曲表情。
她全力刺出的赤霄剑,连同剑身上那跳跃的、狂暴的赤红剑焰,如同被冻结在琥珀中的飞虫,硬生生停滞在距离南宫灵胸口三寸的空气中!
连剑焰边缘那细微的跳动、空气被灼烧的扭曲波纹,都彻底凝固!
时间与空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按下了绝对的暂停键!
炎绯惊恐地发现,她连转动一下眼珠都做不到!全身的灵力、血液、甚至思维,都被一股浩瀚无边、冰冷死寂的力量彻底禁锢!她只能眼睁睁看着,看着阴影中的少女缓缓抬起一只手。
一把通体漆黑、伞骨流转着幽暗符文的伞——望幽——不知何时已悄然撑开,悬浮在南宫灵身前。
伞面仿佛连接着最深沉的虚无,正是这绝对的“寂灭”之源!
“不值得。”
南宫灵冰冷的声音直接在炎绯凝固的识海中响起,如同九幽寒风,吹熄了她心中最后一丝反抗的火焰。
下一刻,禁锢之力微松,仅限于炎绯的头部和咽喉。
炎绯刚来得及发出一个惊恐愤怒的音节:“你……!”
南宫灵的身影已如鬼魅般出现在她面前,近在咫尺!
那双猩红的瞳孔毫无波澜地注视着她因惊骇而放大的眼眸。一只冰凉的手快如闪电,精准地捏住了炎绯的下颌,微微用力。
“唔!”炎绯被迫张开了嘴。
南宫灵另一只手,拿起那枚被炎绯紧握在手中、迟迟不敢吞咽的暗沉丹药,没有丝毫犹豫,直接塞进了她的口中!
丹药入口即化,化作一股阴寒却磅礴的洪流,瞬间冲入炎绯干涸的经脉!
想象中的剧痛或腐蚀并未出现,相反,这股阴寒之力蕴含着难以想象的庞大生命精气,如同最精妙的引子,瞬间激活了她体内残存的所有潜力。
阴寒的生命力迅速调和、抚平狂暴的火灵力残余,温和而强韧地冲刷着受损的经脉,滋养着枯竭的丹田,修复着断裂的骨骼和撕裂的肌肉。
内腑沉重的伤势如同冰雪消融,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修复、愈合!
“呃……”
炎绯闷哼一声,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一股前所未有的暖流伴随着强大的生机在四肢百骸奔涌,让她几乎舒服得呻吟出声。
力量在回归,生机在复苏!这效果,比她服用过的任何顶级疗伤丹药都要霸道、都要迅速!
望幽伞悄然收起,静默领域解除。而凝固的剑焰无声消散。
炎绯脱力般软倒在地,剧烈地喘息着,感受着体内翻天覆地的变化,看向依旧站在阴影中、气息没有丝毫波动的南宫灵,眼神中的愤怒和惊骇被一种更深沉的、无法理解的茫然和巨大的冲击所取代。
这个“魔修”……她到底是谁?她救自己,抹去自己的痛,压制自己的反抗,又用如此神效的丹药救自己……图什么?那“忘忧”之力,那静默的领域,那诡异的伞……还有那句“你和我曾经很像”……
无数疑问和混乱的思绪在她脑海中激烈碰撞,让她头痛欲裂。
而对方那绝对碾压的实力差距,让她此刻连再次拔剑的念头都显得无比可笑。
石屋内陷入一种诡异的沉默,只有炎绯粗重的喘息声和体内生机勃勃的修复之音。
良久,炎绯终于压下翻腾的气血和混乱的思绪,声音沙哑却带着一丝认命的颓然,又混合着复仇未熄的余烬:“……多谢……”
她顿了顿,抬起头,目光复杂地看向阴影。
她又低头看着手中紧握的赤霄剑,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我名炎绯。生于‘赤地千里’的炎谷。”
“炎家世代镇守赤焰灵脉,以火为生,以火为道。赤霄……”她手指缓缓摩挲过剑柄上古老灼热的符文,剑身仿佛感受到主人的心绪,发出一声低沉微弱的嗡鸣,“……便是先祖采地心火髓,融赤脉精魄所铸,是我炎家之魂,更是……裁决之证!”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焚心蚀骨的恨意:“黑煞盟!那群披着人皮的豺狼!觊觎我族灵脉与赤霄久矣!半年前,他们勾结我族叛逆,里应外合,趁夜突袭!”
炎绯的眼中仿佛有火焰在燃烧,又似有血泪在凝结:“烈焰焚城!血流漂杵!我父亲……炎谷之主,为护族人断后,被他们盟主座下‘鬼爪’生撕!族人……老弱妇孺……皆成刀下亡魂!”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挤出的血块,沉重而痛苦。
她猛地吸了口气,强行压下鼻腔中的酸涩。
她握剑的手因极致的愤怒而剧烈颤抖,赤霄剑发出不堪重负的轻吟:“从那天起,世间再无炎谷,只有炎绯!这把赤霄,便是唯一的见证!也是我复仇的薪柴!”
她的目光重新聚焦,如同淬火的利刃,刺向南宫灵所在的阴影,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带着焚尽一切的决绝:“此来黑煞关,不过是焚其一指,断其爪牙!我故意暴露行踪,强闯焚库,就是要打草惊蛇!果然……从那条被烧死的‘黑熊’嘴里,撬出了他们真正老巢的所在!”
炎绯眼中燃烧着复仇的火焰,声音如同地狱的寒风,一字一顿:“西北三百里,黑风坳!那里才是这群畜生盘踞的魔窟!是他们盟主‘黑心老人’的巢穴!更是……吸纳四方魔气、炼制邪器、滋养爪牙的血池!”
她猛地站起身,尽管身体依旧虚弱,但那股不屈的意志如同出鞘的赤霄,锋芒毕露:“我的伤,快好了。多谢你的‘药’。”
这句感谢说得异常生硬,带着无法消除的隔阂。“待我恢复,便是黑风坳焚灭之时!赤霄所指,罪业当焚!我要用黑煞盟上下千余颗头颅,垒成祭坛!用那‘黑心老人’的魔血,浇灌我族故土!此誓,天地共鉴,至死方休!”
话音落下,石屋内一片死寂。
只有炎绯粗重的喘息和赤霄剑上那点微弱却执拗跳跃的火星,证明着她胸中那团足以焚天灭地的仇恨之火,从未熄灭。
她紧盯着南宫灵,等待着对方的回应。
是阻拦?是利用?还是……其他?
她不知道,但复仇之路,纵是刀山火海,魔影重重,她也必将踏血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