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预备铃像根细针，轻轻刺破高二（3）班教室的喧嚣。周雨攥着书包带跨进门槛时，正看见林薇薇单膝跪在她的座椅前，指尖灵巧地绕过桌腿缠绕的数据线。
"你来得正好。"林薇薇抬起头，阳光在她微卷的睫毛上跳了跳，"你这座位底下的线槽松了，刚才差点绊倒人。"她手里捏着两枚小小的塑料卡扣，三两下就把凌乱的线材固定在桌沿，动作熟稔得像是做过无数次。
周雨愣愣地看着自己的座位——昨晚放学时还堆着几本旧练习册的角落，此刻被擦得发亮，课本按科目整齐码在左上角，甚至连铅笔盒都被打开，里面的水笔笔尖统一朝向右侧。这是周宇以前的习惯，他总说这样拿笔时手指不会碰到笔尾的防滑胶。
"谢、谢谢..."周雨把书包放在椅子上，指尖触到椅面时惊觉温度微暖——显然是林薇薇用自己的暖手宝焐过。她想起今早出门时忘带的暖手宝，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举手之劳。"林薇薇直起身子，从自己的笔袋里抽出一支黑色水笔，笔杆上印着细小的星芒图案，"看你昨天用的笔没水了，这个给你，我囤了好多。"
周雨接过笔的瞬间，指尖触电般缩回。这是"星辰"系列的限定款，是周宇高三时跑遍全城文具店才买到的心头好，他甚至在笔帽内侧刻了个小小的"宇"字。眼前这支笔的笔帽缝隙里，同样有个几乎看不见的浅痕。
"你怎么会有这个？"周雨的声音发紧，连自己都没察觉尾音在颤抖。
林薇薇正在整理讲台旁的值日生表，闻言回头时笑得自然："啊，这个啊，我以前有个朋友超喜欢这个牌子，我跟着买了不少。"她顿了顿，指尖划过表格上周雨的名字，"对了，你好像也喜欢朝右放笔？我看你昨天摆铅笔盒的时候..."
周雨猛地攥紧笔杆，塑料外壳被捏得发出轻微的吱呀声。朝右放笔、用"星辰"水笔、固定数据线的方式——这些被她刻意隐藏的男性习惯，像被剥洋葱般层层揭开，而剥洋葱的人正微笑着看着她，眼神里映着窗外的光，清澈得让人心慌。
第一节课是英语听写。周雨低头在笔记本上划拉，余光却瞥见林薇薇推过来的草稿纸。上面用红笔圈出了三个易混单词，旁边写着"注意词性变化"，字迹和周宇高中时给她补课时的批注如出一辙，连顿笔时微微上挑的弧度都分毫不差。
"谢谢。"周雨飞快地抄下笔记，手指不小心蹭到纸页上未干的墨迹。
林薇薇收回草稿纸时，指尖擦过她的手背，声音压得很低："你发呆的时候还是喜欢看窗外那棵梧桐树。"她的目光投向教室后方的窗户，那里正对着操场边最老的那棵梧桐树，"以前我同桌也这样，说看树叶晃悠能想出数学题的解法。"
周雨握着笔的手狠狠一颤，墨水在纸上晕开个深色圆点。她猛地抬头，撞进林薇薇含笑的眼睛里。那双眼眸像两潭深水，倒映着她惊慌的模样，却又藏着某种她读不懂的情绪，像是惋惜，又像是了然。
"是吗？"周雨低下头，假装整理头发，趁机把发烫的耳根藏到发丝后面，"可能...是巧合吧。"
"也许哦。"林薇薇轻笑一声，转回头去看黑板，阳光把她的侧影镀成柔和的金边。可周雨分明看见，她握着粉笔的指尖，在写下"coincidence"这个单词时，微微停顿了半秒。
午休时林薇薇说要带她熟悉校园，两人并肩走在林荫道上。路过篮球场时，周雨下意识地看向记分牌——那是她以前作为周宇时，和队友们拿下冠军的地方。
"以前这里的篮筐网子总是松，"林薇薇突然开口，指着右侧第三个篮架，"有次你为了救球，差点撞翻记分牌。"她的语气轻松，仿佛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周雨的脚步猛地顿住。那次救球是高二下学期的联赛，她作为周宇，确实在那个位置撞歪了记分牌的支架，还被裁判吹了犯规。这件事除了队友和几个围观的同学，很少有人知道细节。
"林薇薇，你..."周雨转过身，想问些什么，却看见林薇薇正弯腰系鞋带，阳光透过叶隙落在她发顶，碎成一片晃眼的光斑。
"怎么了？"林薇薇系好鞋带直起身，脸上带着无辜的笑容，"是不是走累了？前面就是图书馆，我们去坐坐吧。"
她自然地挽住周雨的胳膊，指尖的温度透过校服传来。周雨能闻到她发间淡淡的茉莉香，和记忆中某个雨后的午后重叠——那时林薇薇也是这样挽着周宇的胳膊，抱怨着数学老师布置的难题。
图书馆的阳光很暖，落在摊开的课本上。林薇薇正在给她讲一道物理题，笔尖划过示意图时，手腕上的银色手链轻轻晃动。周雨的目光落在她的手腕上，突然想起周宇曾在她生日时，送过一条同款的手链，上面刻着极小的"LV"字母。
"你的手链..."周雨的话刚说出口就后悔了。
林薇薇低头看了看手链，指尖摩挲着刻字的地方，笑容有些淡："嗯，一个朋友送的，说是...独一无二的礼物。"她抬起头，眼神突然变得认真，"周雨，你说，如果一个人突然消失了，是不是说明他不想再被找到了？"
周雨的心脏像是被冰锥狠狠刺了一下，疼得她几乎喘不过气。她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里堵满了话，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林薇薇看着她苍白的脸色，突然笑了笑，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逗你的啦，别这么紧张。"她的动作自然得像是以前无数次揉周宇的短发，"快做题吧，这道题的辅助线有点 tricky。"
指尖触到长发的瞬间，林薇薇的动作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随即若无其事地收回手。周雨却清楚地感觉到，她收回手时，指尖在自己的发顶轻轻顿了顿，像是在确认什么。
放学时林薇薇帮她整理书包，从里面拿出一本夹着书签的《百年孤独》。书签是片风干的银杏叶，叶脉间用钢笔写着极小的"周"字。
"这本书你也喜欢？"林薇薇的声音很轻，指尖划过书签上的字迹，"我以前的同桌也爱看马尔克斯，说他的文字像旋转的陀螺。"
周雨猛地抢过书塞进书包，拉链拉得飞快："时间不早了，我该回家了。"她不敢看林薇薇的眼睛，怕自己会在那双眼睛里，看到自己无法承受的东西。
"嗯，路上小心。"林薇薇站在教室门口，看着她匆匆离去的背影，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
周雨几乎是逃也似的跑出教学楼。傍晚的风带着凉意，吹得她微微发抖。她知道，林薇薇什么都知道了。那些被她小心隐藏的旧习惯，那些刻在骨血里的印记，都在林薇薇温柔的注视下，无所遁形。
脖子上的玉佩突然传来一丝冰凉，比往常更甚。周雨攥紧玉佩，快步走进暮色里。她不知道林薇薇为什么不点破，也不知道这场心照不宣的游戏，还能持续多久。
只是每当想起林薇薇那双藏着万千情绪的眼睛，她的心跳就会乱了节拍。课桌缝隙里掉落的旧时光碎片，正在被一点点拾起，而拾起它们的人，正微笑着看着她，等待着一个她无法给出的答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