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三下午的图书馆弥漫着旧书特有的油墨香，阳光透过高大的彩绘玻璃窗，在地板上投下斑斓的光影。周雨抱着一摞专业书，跟在林薇薇身后走向角落的位置，鞋跟踩在木质地板上发出轻微的"嗒嗒"声，在寂静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这里采光好，又安静。"林薇薇放下书包，熟门熟路地拿出桌布铺好，上面印着细碎的樱花图案，和周宇高中时送给她的那块野餐布花色相近。她接过周雨怀里的书，一本本整齐地码放在桌角，动作流畅得仿佛做过无数次。
周雨看着她忙碌的背影，忽然想起自己作为周宇时，也曾这样帮林薇薇搬过书。那时她还是个毛手毛脚的少年，总是不小心把书掉在地上，林薇薇会无奈地笑笑，蹲下来和她一起捡，发梢偶尔会扫过她的手背，带来一阵细微的痒。
"在想什么？"林薇薇的声音把她拉回现实。少女转过身，手里拿着两支钢笔，一支是周雨常用的黑色凌美，另一支是她自己的粉色百乐，"用哪支？我帮你上墨水。"
"随便……"周雨接过黑色凌美，指尖触到笔杆时却猛地一颤。这支笔的笔帽上有一道细微的划痕，是她高二时打篮球不小心摔的，当时林薇薇还笑她"笨蛋周宇，笔比手还金贵"。她一直以为这道划痕很隐蔽，没想到林薇薇竟然注意到了。
林薇薇已经打开自己的笔记本，开始整理课堂笔记。她的坐姿端正，脊背挺得笔直，阳光落在她微卷的发梢上，泛着柔和的金光。周雨偷偷瞥了眼她的笔记本，呼吸瞬间停滞——那娟秀的字迹里，偶尔会出现几个笔画粗犷的字，尤其是"宇"和"雨"这两个字的收尾，带着明显的、属于周宇的书写习惯，上扬的勾锋锐利而张扬。
"薇薇，你的字……"周雨的声音有些发颤。
林薇薇头也没抬，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我的字很难看吗？"她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以前有个朋友说，我的字太秀气了，让我练练他的字体，说这样'看起来更有气势'。"她抬起头，对上周雨的视线，笑得有些狡黠，"你觉得像吗？"
周雨猛地低下头，假装翻书，心脏却像被扔进了滚筒洗衣机，搅得七上八下。像，太像了。那些刻意模仿的笔触，那些隐藏在娟秀字迹下的张扬，分明就是她曾经教林薇薇写字时留下的痕迹。那时她总说"林薇薇你字太小家子气了，看我写的多大气"，少女会嘟着嘴反驳，却在背地里偷偷模仿她的笔迹。
"还好……"周雨含糊地回答，手指无意识地抠着钢笔上的划痕。
接下来的时间，两人都安静地沉浸在书本里。图书馆里只有翻书的沙沙声和远处偶尔传来的低语。周雨努力集中精神看专业书，目光却总是不受控制地飘向身边的林薇薇。她看着少女认真的侧脸，看着她握笔的姿势，看着她偶尔蹙眉思考的模样，每一个细节都熟悉得让她心痛。
不知过了多久，林薇薇忽然轻轻"啊"了一声。周雨转头看去，只见她盯着笔记本上的一道数学公式，眉头紧锁："这里好像推导错了。"她把笔记本推到周雨面前，"雨雨，你帮我看看？"
周雨接过笔记本，指尖触碰到纸张时，传来林薇薇的体温。那道公式是上周课上老师讲的难点，她作为周宇时曾给林薇薇讲过类似的题型，用的是一种自创的、简单粗暴的图解法。她下意识地拿起笔，准备在旁边画出示意图，却在笔尖即将接触到纸张时猛地顿住。
她差点就用了周宇的解题思路。
"怎么了？"林薇薇凑近了些，温热的呼吸扫过周雨的耳垂，"不会吗？没关系，我再想想……"
"不是！"周雨慌忙开口，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用周雨的思维重新梳理了一遍公式，"你看，这里应该用换元法，把这个变量替换成t……"她一边讲解，一边用普通的方法在草稿纸上写出步骤，手心却不知不觉渗出了冷汗。
林薇薇听得很认真，时不时点点头，眼神里带着欣赏："雨雨好厉害，我想了半天都没头绪。"她拿起笔，在周雨写的步骤旁边画了个小小的笑脸，"奖励你一颗糖！"说着，她从口袋里掏出一颗草莓味的棒棒糖，塞进周雨手里。
熟悉的包装，熟悉的味道。周雨看着掌心的棒棒糖，想起高中时每次给林薇薇讲完题，她都会像这样奖励自己一颗糖，说"周宇真棒，奖励你"。那时她总是嫌弃地说"林薇薇你把我当小狗吗"，心里却甜滋滋的。
"谢谢……"周雨剥开糖纸，把棒棒糖塞进嘴里，酸甜的味道在舌尖弥漫开来，却驱不散心底的酸涩。
下午的阳光渐渐变得柔和，透过窗户照在林薇薇的笔记本上。周雨无意间瞥见她刚才画笑脸的地方，旁边用极小的字写着一行英文："Like him, but better."（像他，但更好。）她的心脏猛地一缩，几乎要跳出来。
"薇薇，这是什么意思？"周雨指着那行字，声音抑制不住地颤抖。
林薇薇顺着她的手指看去，脸上先是一愣，随即笑了起来，伸手把那行字涂掉："没什么呀，随便写的。"她的笑容依旧温柔，眼神却有些闪烁，"可能是觉得你讲题的样子，有点像我那个老朋友吧。"
"又是老朋友？"周雨追问，语气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急切，"你那个老朋友，到底是谁？"
林薇薇放下笔，转过身正视着周雨。她的眼神很复杂，有怀念，有怅惘，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他叫周宇，是我高中时最好的朋友。"她顿了顿，像是在回忆，"一个很傻、很笨，但对我很好的人。"
周雨的呼吸停滞了。她看着林薇薇的眼睛，试图从中找到一丝探究或怀疑，可那里只有坦诚的怀念，像在谈论一个久未谋面的故人。也许，她真的只是在怀念周宇，而自己，只是恰好拥有了某些与他相似的习惯。
"他……现在在哪里？"周雨艰难地开口，声音干涩。
林薇薇摇摇头，笑容淡了些："不知道，毕业后就失去联系了。"她拿起笔，在笔记本空白处随意地画着圈，"有时候会想，他现在过得怎么样，有没有好好吃饭，有没有……找到喜欢的人。"
周雨看着她低落的神情，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又酸又胀。她想说"我就是周宇，我就在这里"，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他要是知道你这么想他，一定会很高兴的。"
林薇薇抬起头，对她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一丝释然："是吗？也许吧。"她忽然伸出手，轻轻握住周雨放在桌上的手，"不过现在没关系了，我有雨雨呀。"
温热的触感从指尖传来，像一道电流窜过周雨的脊背。她想抽回手，却被林薇薇握得更紧。少女的掌心干燥而温暖，指尖的力道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坚持。
"雨雨，"林薇薇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入周雨耳中，"你知道吗？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就觉得你很特别。"她的拇指轻轻摩挲着周雨的手背，那里有一颗小小的痣，"你的眼睛，你笑起来的样子，还有你有时候发呆的表情，都让我觉得……很熟悉。"
周雨的心跳快得像是要冲出胸腔，她能感觉到林薇薇的目光一寸寸描摹着自己的轮廓，那眼神里的温柔和专注，让她几乎要相信，少女已经看穿了一切。
"像谁？"周雨的声音微不可察地颤抖。
林薇薇看着她，眼神温柔得像水："像我认识的一个人，一个我很想很想的人。"她顿了顿，忽然凑近，在周雨耳边低语，"不过雨雨就是雨雨，不是任何人的影子。"
温热的气息喷洒在耳廓，带来一阵战栗。周雨猛地转过头，两人的距离瞬间拉近，鼻尖几乎要碰到一起。她能清晰地看见林薇薇眼中自己慌乱的倒影，看见少女微微泛红的脸颊，和她急促的呼吸。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图书馆里的喧嚣远去，只剩下两人交叠的呼吸声。周雨看着林薇薇近在咫尺的嘴唇，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她知道自己应该推开她，应该逃离这危险的境地，可身体却像被施了定身咒，动弹不得。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管理员提醒闭馆的声音。林薇薇猛地回过神，像受惊的小兔子般后退一步，松开了周雨的手。她的脸颊通红，眼神有些闪躲："啊，该闭馆了，我们……我们走吧。"
周雨也慌忙低下头，整理着桌上的书本，手指却因为刚才的悸动而微微发抖。她能感觉到林薇薇也在匆忙收拾东西，动作有些慌乱。
走出图书馆时，天色已经擦黑。校园里的路灯次第亮起，在地上投下长长的影子。两人并肩走着，谁也没有说话，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微妙的尴尬。
"那个……"林薇薇忽然开口，打破了沉默，"今天谢谢你帮我讲题。"
"没什么……"周雨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明天早餐想吃什么？"林薇薇又问，语气恢复了平日的温柔，"我给你做。"
周雨抬起头，对上林薇薇的眼睛。少女的眼神已经恢复了平静，仿佛刚才图书馆里的悸动只是她的错觉。她看着林薇薇期待的眼神，想起早餐时温热的食物，想起她无微不至的关怀，心里那点慌乱和警惕，不知不觉间又被一丝暖意取代。
"……随便吧，你做的我都喜欢。"周雨轻声说。
林薇薇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像夜空中闪烁的星星："真的吗？那明天给你做你最喜欢的……呃，我是说，我试试新学的舒芙蕾松饼好不好？"
"好。"周雨点点头，嘴角忍不住上扬。
看着林薇薇开心的样子，周雨忽然觉得，也许就这样被她照顾着，也挺好的。即使她的关怀里可能掺杂着对另一个人的怀念，即使自己随时可能暴露身份，至少现在，她能感受到这份温柔的真实温度。
两人在宿舍楼下道别。林薇薇把周雨的书包递给她，指尖再次不经意地擦过她的手腕："晚安，雨雨，做个好梦。"
"晚安，薇薇。"周雨接过书包，看着林薇薇转身走进宿舍楼，白色的裙摆消失在楼梯口。她站在原地，直到再也看不见少女的身影，才慢慢转过身。
夜风微凉，吹起她的发梢。周雨抬头看着夜空，星星点点，像林薇薇刚才亮晶晶的眼睛。她摸了摸自己的手背，那里似乎还残留着少女指尖的温度。
也许，林薇薇真的没有发现秘密。也许，她只是太想念那个叫周宇的朋友，而自己，恰好给了她一点熟悉的感觉。周雨这样安慰着自己，心里却有一个小小的声音在问：如果有一天，她发现了真相，会怎么样？
她甩甩头，把这个烦人的问题抛开。现在，她只想好好享受这份来之不易的温柔，哪怕它可能建立在一个错位的基础上。
回到宿舍，周雨打开林薇薇今天塞在她书包里的小零食袋，里面除了饼干，还有一张便利贴，上面写着："雨雨的侧脸在阳光下很好看哦~"字迹娟秀，却在结尾处，那个小小的笑脸旁边，画了一个极其隐蔽的、属于周宇的签名式勾锋。
周雨握着便利贴，靠在门上，缓缓滑坐在地上。她知道，自己已经在林薇薇精心编织的温柔迷宫里，越走越深，再也找不到回头的路了。而这座迷宫的尽头，是她不敢想象，却又隐隐期待的未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