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像融化的黄油，从宿舍窗帘的缝隙里渗进来，在周雨枕边织出一道亮线。她是被手机震动惊醒的，屏幕上跳出林薇薇的消息，附带一张图片：保温桶里卧着两枚太阳蛋，蛋白边缘煎得金黄酥脆，溏心恰好凝固在流心与全熟的临界点——那是周宇高中时最爱的煎蛋状态，精确到需要计时三分半钟。
"七点三十五分，距离早八还有二十五分钟哦。"林薇薇的消息紧随其后，"我在宿舍楼下的紫藤花架下等你，今天是全麦核桃面包配现磨杏仁露，加了一点点你喜欢的肉桂粉。"
周雨猛地坐起身，被子滑落露出肩头细小的痣。她盯着手机屏幕，喉咙里像卡了块温热的黄油，滑腻又滞涩。自从性转成周雨后，她刻意用燕麦粥和脱脂牛奶替代了以前作为周宇时最爱的高热量早餐，甚至强迫自己习惯不加糖的咖啡，可林薇薇总能像装了精准雷达般，把食物递到她嘴边时，恰好踩中周宇深埋的味觉记忆。
"都说了不用……"周雨打字的指尖发颤，删删改改几次，最终只发出一个"好"字。她知道，任何拒绝在林薇薇温柔的坚持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就像上周她谎称胃不舒服想喝白粥，林薇薇却变戏法似的拿出加了瑶柱和姜丝的海鲜粥，说"清淡又养胃，我妈妈以前总给我煮"——而那粥的咸淡和火候，与周宇记忆里外婆做的味道分毫不差。
套上米白色针织衫时，周雨在衣柜镜子里看见自己泛红的耳尖。她用力掐了把脸颊，试图让自己清醒些：林薇薇不可能知道，她只是恰好了解某个和自己相似的人，比如……那个叫周宇的高中同学。这个名字像根细针，轻轻刺了下心脏，带来熟悉的钝痛。
冲出宿舍楼时，紫藤花正落得纷纷扬扬。林薇薇站在花架下，白色百褶裙被风吹起一角，手里提着的保温袋上印着"向阳早餐"的logo——那是周宇高中时常去的早餐店，老板总说他"小伙子胃口好，煎蛋要双份"。
"早安，雨雨。"林薇薇迎上来，把保温袋塞进她怀里，指尖划过她手腕内侧时顿了顿，"你的手怎么这么凉？是不是又没盖好被子？"她的语气带着嗔怪，却自然地拉起周雨的手，放进自己外套的口袋里，"先暖一暖，杏仁露我多装了个暖手袋。"
温热的触感透过布料传来，周雨的手指触到一个毛茸茸的兔子暖手袋，和她高中时送给林薇薇的生日礼物同款。她猛地想抽回手，却被林薇薇握得更紧："别乱动，要凉了。"少女的掌心干燥而温暖，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泛着健康的粉色，让她想起以前作为周宇，偷偷看林薇薇在笔记本上写字时，那截露在校服袖口外的纤细手腕。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肉桂？"周雨终于找到机会开口，声音却有些发飘。
林薇薇正低头帮她整理被风吹乱的刘海，闻言动作微不可察地一顿，随即笑道："猜的呀。上次看你在烘焙教室闻肉桂粉的样子，眼睛都亮了呢。"她的指尖划过周雨的眉骨，"雨雨对喜欢的东西，表情总是很诚实。"
这句"表情很诚实"像颗小石子投入心湖，激起圈圈涟漪。周雨想起自己作为周宇时，每次打完球看到林薇薇拿着水走来，嘴角总会忍不住上扬，被队友调侃"周哥见着心上人了"。她慌忙别开脸，却撞进林薇薇含笑的眼眸里，那里面映着紫藤花的影子，还有自己慌乱的模样。
去教学楼的路上，林薇薇絮絮叨叨地说着选修课的趣事，手里却始终没松开周雨的手。她的步伐不快，刚好配合周雨的节奏，遇到台阶会轻轻拽她一下，遇到迎面而来的人群就自然地把她护在里侧。这种被妥帖照顾的感觉太过熟悉，让周雨恍惚间觉得自己还是那个大大咧咧的周宇，而身边的少女，依然是需要他保护的林薇薇。
"对了，"林薇薇忽然停下脚步，从帆布包里掏出个密封罐，"昨天做的蔓越莓饼干，你尝尝？"罐子是透明的，里面的饼干被切成小兔子形状，耳朵上还沾着白色糖霜，和周宇高二时在手工课上笨拙地做给林薇薇的饼干如出一辙。当时他把烤焦的饼干藏在身后，林薇薇却笑着接过说"很可爱呀"，转身就把饼干分给了全班同学，唯独留了块最完整的在铅笔盒里。
周雨捏着饼干的手指微微用力，酥脆的边缘碎了一小块。她看着林薇薇期待的眼神，终究还是把饼干塞进嘴里。酸甜的蔓越莓味在舌尖散开，混合着黄油的香气，和记忆里的味道重叠在一起。那一刻，她分不清这熟悉的口感是来自林薇薇的"巧合"，还是她从未说出口的、对周宇的记忆。
"好吃吗？"林薇薇的眼睛亮晶晶的。
"……嗯。"周雨含糊地应着，飞快地把剩下的饼干塞进嘴里，不敢看她的眼睛。
课堂上，周雨坐在林薇薇帮她占好的第三排靠窗位置。阳光透过玻璃照在桌上，刚好避开她的视线，角度精准得像是测量过。她翻开课本，却发现里面夹着一张便利贴，上面用娟秀的字迹写着："这节课要讲的重点我标红了，下课一起去图书馆复习呀？"字迹的运笔习惯，和她性转前草稿本上的"宇"字收尾时那道上挑的勾，有着惊人的相似。
周雨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她猛地合上书本，发出"啪"的一声轻响。前排的同学回头看她，林薇薇却只是侧过身，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问："怎么了？吓到了？"她的指尖轻轻敲了敲周雨的手背，像在安抚受惊的小动物。
"没什么。"周雨低声回答，指尖冰凉。她能感觉到林薇薇的目光一直停留在自己侧脸上，温热而专注，仿佛要透过这具女性的躯壳，看到那个早已消失的少年。
午休时，林薇薇拿出的三层食盒再次让周雨呼吸一滞。香煎鸡胸肉配藜麦沙拉，淋的是她作为周宇时最爱的蜂蜜芥末酱，旁边还放着一小份切好的牛油果——那时她总抱怨牛油果寡淡无味，林薇薇却笑着说"有营养呀，笨蛋周宇"。
"你到底……"周雨捏着筷子，终于忍不住开口，"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林薇薇正用叉子把牛油果切成小块，闻言抬头，笑容温柔得像午后阳光："因为雨雨值得呀。"她把切好的牛油果推到周雨面前，"而且，看到你吃得开心，我也会觉得很幸福。"她顿了顿，眼神飘向窗外，轻声补充，"就像……看到某个老朋友好好吃饭一样。"
"老朋友？"周雨的声音发紧。
"嗯，"林薇薇点点头，重新看向她，眼里的情绪已经恢复了平日的明亮，"一个很重要的老朋友，他呀，以前总是不好好吃饭，打球回来就啃面包，胃都饿坏了。"她舀了勺沙拉喂到周雨嘴边，"所以现在看到有人不好好吃饭，就忍不住想管一管。"
周雨下意识地张开嘴，咀嚼着嘴里的食物，却尝不出任何味道。林薇薇的话像一层薄雾，让她看不清少女真实的想法。她是真的在怀念那个叫周宇的朋友，还是早已看穿了自己的伪装，只是在用这种方式温柔地试探？
下午去图书馆时，林薇薇熟门熟路地走向周雨常坐的角落位置。桌上已经放好了两杯热可可，旁边还有一叠她昨天上课时随手画的草稿，上面凌乱的线条和偶尔冒出的篮球小人，被人用黑色水笔细心地描了边，还在旁边画了个举着加油牌的小兔子。
"你整理我的草稿了？"周雨看着那些熟悉的涂鸦被赋予了生命，心脏不受控制地漏跳一拍。
"看你画得这么可爱，忍不住加工了一下。"林薇薇把热可可递给她，指尖在杯壁上印出一个小小的水渍，"雨雨，你画的小兔子，和我一个老朋友以前画的好像啊。"她托着下巴，歪着头看她，"他也喜欢在草稿纸上画这种举着胡萝卜的小兔子，说看到就会心情好。"
周雨握着热可可的手微微发抖，温热的液体几乎要洒出来。她看着林薇薇脸上坦诚的笑容，忽然觉得很累。也许，林薇薇真的只是把她当成了某个相似的人，一个寄托了她对老朋友思念的影子。而自己，却在这温柔的关怀里，越陷越深。
"薇薇，"周雨放下热可可，深吸一口气，"谢谢你的照顾，但是以后不用这么麻烦了，我自己可以的。"
林薇薇脸上的笑容淡了些，她沉默了几秒，忽然伸手，轻轻握住周雨放在桌上的手。她的掌心依然温暖，眼神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受伤："雨雨，你是不是……觉得我很烦？"
"不是的！"周雨慌忙解释，"我只是……"
"那就好。"林薇薇打断她，重新笑了起来，只是那笑容里似乎藏着一丝执拗，"我只是想对你好，没有别的意思。雨雨，就让我照顾你吧，好不好？"她的指尖轻轻摩挲着周雨的手背，那里有一颗周宇独有的小痣。
周雨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所有拒绝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窗外的阳光渐渐西斜，给林薇薇的侧脸镀上了一层金边，她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像一幅温柔的画。最终，周雨只能轻轻点了点头，任由那只温暖的手，牢牢握住了自己。
这一天，从清晨的恒温早餐到黄昏的图书馆低语，林薇薇的关怀像一张细密的网，将周雨温柔地包裹其中。她知道自己正在沉沦，却无法抗拒这熟悉的温暖，就像飞蛾无法抗拒火焰，即使知道那可能是毁灭的开端。而林薇薇眼中一闪而过的、对"老朋友"的怀念，究竟是巧合，还是另一场漫长等待的开始，周雨不敢深想。她只能任由自己被这错位的温柔牵引着，走向未知的明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