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的阳光穿过尚未完工的北塔楼支架,在巴黎圣母院前广场投下锯齿状的阴影。英格兰站在碎石遍地的工地上,刻印着金雀花纹章的披风被脚手架间穿过的冷风吹得猎猎作响。
她的裙摆沾满尘土,靴尖上的污痕格外刺目,上等的皮革此刻被践踏得面目全非。她没有反抗,甚至连眼神都没有抬一下,只是将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这是她的地盘,我必须装作毫不在意。
可那双藏在斗篷下的手,已经攥紧到指节发白。她能感觉到掌心渗出的温热液体,却分不清是身处的鲜血还是汗珠。
勃艮第紧闭城门回绝邀请、布列塔尼亚直接避免合作、神圣罗马帝国的回信至今杳无音讯、低地诸城甚至将她的商队税率翻了一倍。
就连那个贫瘠的苏格兰,都敢在她的北方边境点燃烽火。
而那位高高在上的法兰西,始终没有露面。就像观赏笼中困兽般,高坐在西岱宫的阴影里俯视着她的狼狈。
平心而论,英格兰不是没想过放弃。
但她做不到。
她必须亲眼见到法兰西跪地求饶。
必须直视那双湛蓝的眼睛,然后用自己的佩剑,夺取那件傲慢的战利品。
她是这么想的。
直到,教堂沉重的铁皮橡木门缓缓开启的那一刻。
“久等了,英格兰小姐。”
那声音轻柔似羽毛飘落,却在瞬间填满了整个圣母院的回音壁。踏着彩色玻璃投下的光晕缓缓走来的,是那位被称为“圣座”的少女。纯白的长袍如天使羽翼般拂过石阶,银金交错的刺绣在胸前勾勒出古老的三重冕徽章。
她便是世人尊称的教皇小姐。
“听说你和法兰西小姐之间有些矛盾?”她微笑着看向英格兰,眼中盛满慈悲,“我想也许需要一位调解人。”
“为什么是你?”
英格兰警觉地眯起眼睛。她对圣座素来评价不高:太过于纯洁无瑕,太懂得揣摩人心。
“因为几乎半个基督世界的和平,都维系在你们两位的关系之上。”教皇轻轻屈膝行礼,姿态优雅如天鹅戏水。
话语温柔似蜜,英格兰却感到脖颈一阵刺痛,仿佛被无形的荆棘缠绕。
随后,法兰西终于现身。
她披着黑蓝相间的王室长袍,领口镶嵌的钻石在阳光下折射出冰冷的光芒。当她踏入教堂的瞬间,空气仿佛都为之凝固。
英格兰抬起眼帘。
法兰西也看向她。
四目相对,那不是单纯的敌意。是淬了毒的烈火,是刻骨铭心的诅咒,是……
融进血脉的深刻记忆。
谈判桌前,凝重的气氛几乎实质化。教皇端坐主位,法兰西优雅地居于右侧,英格兰则被安排在左侧,这一刻意为之的座位安排,本身就是一种羞辱。
“关于普瓦图的继承争端,我已详细审阅。”教皇柔声开口,指尖轻点面前的羊皮卷轴,“根据以往的惯例,应由嫡系旁支中挑选继承人;而依照世俗律法,宗主法兰西享有最终裁定权。”
英格兰的眉头不受控制地跳动。
她知道教皇接下来要说什么。
但她没想到,对方竟能说得如此冠冕堂皇。
“因此,我提议:普瓦图由法兰西直接管辖,英格兰可获得象征性封号及年贡金作为补偿。”
那一刻,英格兰脸上的笑容绷断了。
她先是控制不住的轻轻发笑,继而笑声越来越大,肩膀不受控制地颤抖,眼角渗出晶莹的泪光,嘴唇苍白如纸。
“象征性封号?年贡金?”
她喃喃低语,声音像被碾碎的玻璃般支离破碎。
突然,她猛地站起身,将面前的羊皮契约撕成两半。
“你们把我当成什么了?!街边的乞丐吗?!”
她怒视教皇,浅红色的瞳孔中燃烧着骇人的火焰:“你根本就是她的人!何必装模作样?!”
“自从你被绑架到阿维尼翁之后”,英格兰突然轻蔑地笑出声,“是不是连身心都变成了法兰西的形状?”
教皇面不改色,只是轻轻合掌,低头祷告,仿佛是在宽恕英格兰的鲁莽言辞。
“上帝在此见证,我永远是基督子民的牧羊人。”
“我只站在和平这一边。”她抬起眼帘时,眼中仍盛满圣洁的光辉,“若你执意开战,整个西陆的和平都将毁于一旦。”
“甚至会给伊比利亚南方的异教徒可趁之机。”
英格兰沉默的坐下。
她的呼吸越来越重,胸口剧烈起伏如同暴风雨中的海面。缓缓转头,她望向始终一言不发的法兰西。
对方依旧保持着那副姿态。
优雅、淡然、不可侵犯,湛蓝的眼眸深不见底,仿佛在观赏一场已经安排好剧本的表演。
“你高兴了吗?”英格兰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看我像条丧家之犬一样坐在这里供你取笑玩乐?”
然而法兰西并没有立即回答。
她优雅地直起身子,裙摆随着动作发出细微的沙沙声,法兰西缓步向前,一步步走到英格兰面前,当她微微俯身,那如瀑的金发垂落,在阳光下泛着冰冷的光泽,几缕发丝若有若无地扫过英格兰的脸颊:
“你难道”,法兰西的红唇几乎贴上英格兰的耳廓,温热而充满诱惑的气息与冰冷且傲慢至极的话语一起灌入英格兰的耳中“不就是被诺曼人驯养的一条哈巴狗吗?”
砰!
英格兰狠狠拍开她的手臂,力道之大在寂静的教堂内激起清脆的回响。她猛地转身,披风在圣母院的圣光中划出一道血色的轨迹。
“这场耻辱,我铭记在心!”
“我一定会回来的!”
她最后回望两人的眼神,燃烧着熊熊的怒火。
“到时候,我要你跪在我脚下。”
“哭着祈求我宽恕!”
她离去的脚步声在长廊中回荡 ,教堂内重归寂静,只剩下教皇和法兰西。
教皇低头叹息,“她真是执迷不悟啊。”
“嗯。”法兰西坐回鎏金座椅,指尖轻轻敲击桌面,唇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
“这不正是她有趣的地方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