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雨水如同短小而又锋利的绣花针，无情地刺入苏格兰那件早已褪色的粗呢斗篷，每一滴雨水似乎都精准地找到织物磨损的缝隙钻入内衬，浸透她单薄的亚麻衬衣。她站在石阶上，任凭冰冷的雨水顺着廋削的脸颊流进衣领，像无数细小的冰蛇在自己的肌肤上蜿蜒爬行。
议会里传来的窃窃私语依然清晰可闻。
“她疯了吗？”
“我们会被牵连的。”
“英格兰的统治至少带来了秩序与和平！”。
“懦夫！”苏格兰对着逐渐远离的议会嘶吼，声音在暴风雨中支离破碎。她颤抖的手按在腰间那柄饱经风霜的旧佩剑上，皮革剑鞘已经布满裂纹，就像她破碎的理想。
翻身上马时，浸透雨水的斗篷沉重如铅。马儿不安地甩动鬃毛，似乎也在质疑她的决定，但她狠狠踢动马腹，向着北方群山疾驰而去。雨水模糊了视线，却让记忆越发鲜明，那些在篝火边举杯宣誓的面孔，那些在战场上矫健的身影，那些教她握剑的粗糙手掌……这些都该是她的助力。
然而现实给了她最残酷的耳光。
第一座城堡的吊桥高高悬起，城垛后传来苍老的声音：
“苏格兰小姐您请回去吧，我们不能再失去更多孩子了。”那声音比北风更加寒冷。
第二处庄园大门紧锁，透过门缝，她看见曾经意气风发的年轻人躲在长辈身后，眼神闪躲。
最痛心的一处，是那位教她剑术的老战士，如今佝偻着背，浑浊的眼中只剩疲惫：
“我们毫无意义的反抗究竟是为了什么？战争只会抹灭苏格兰人最后的希望。”
雨水顺着她的红发流下，苏格兰站在荒原的巨石上，望着自己在水洼中的倒影，如此狼狈，如此孤独。水中的影像突然扭曲，仿佛在嘲笑她的天真。她发狠地一脚踏碎水洼，泥浆却溅满了靴子。
暴雨中的荒野上，苏格兰小姐终于跪倒在地。她的膝盖重重砸进泥泞里，溅起的泥浆染脏了早已湿透的裙摆。那双曾经倔强的灰眸此刻盈满泪水，与雨水混在一起，在苍白的脸颊上冲刷出晶莹的痕迹。
“为什么，为什么大家就是不肯相信我？！”她的声音嘶哑破碎，手指深深抓进泥地里，指甲缝里塞满了黑色的泥土。
“我明明都是为了你们啊……”
雨水打在她颤抖的背脊上，单薄的身躯像风中残烛般摇晃。她突然仰起头，对着阴沉的天空发出撕心裂肺的呐喊：
“英格兰！你凭什么！”
这一声呐喊耗尽了她全部的力气，苏格兰颓然俯下身，额头抵在冰冷的泥地上,泥水顺着她的发丝流下，像一条条污浊的小溪。
“凭什么夺走我们的财富……凭什么践踏我们的尊严……”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变成痛苦的呜咽，“凭什么让我的人民……连反抗的勇气都失去了...”
她猛地抬起头，雨水顺着下巴滴落：
“仁慈而又公正的主啊，您看见了吗？英格兰人在我们的土地上作威作福！他们抢走我们的收成，玷污我们的教堂，把我们的人民像牲口一样驱使！”
“我只是想保护苏格兰啊……”她的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想保护我们的语言，我们的传统，我们世代生活的这片土地……”
就在苏格兰几乎要彻底绝望放弃之际，一个披着深灰斗篷的身影出现在她的面前。那人解下腰间沉甸甸的皮袋，羊皮纸上的鸢尾花火漆清晰可见，信笺上只有一行字：
“拖住英格兰”
苏格兰的指尖抚过那些金币，每一枚都同样冰凉刺骨。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法兰西小姐不是在帮助苏格兰，而是在利用她打击英格兰，但此刻，她别无选择。
作为援兵的雇佣军团陆续到来，却让她的心不断下沉。高地的盗匪脸上带着可怖的伤疤，低地的佣兵团旗上沾着洗不净的血迹。他们放肆的笑声充斥着营地，有人已经开始为还未见到丝毫影子的战利品争吵不休。
“大人，东边的村子拒绝提供粮食。”一个士兵前来报告，脸上带着不怀好意的笑容，“需要我们去‘劝说’吗？”
苏格兰握着佩剑的手微微发抖。她知道这些“劝说“意味着什么。夜间，村民的哭诉声随风传来，比英格兰手中的铁鞭更让她痛苦。但每当想要制止时，法兰西的金币就在她脑海中叮当作响。
没有这些恶棍，她连站在战场上的资格都没有。
决战那日，天空阴沉得可怕。苏格兰站在山岗上，望着远处英格兰军队整齐的方阵。阳光刺破云层，照在那面金红相间的旗帜上，刺得她眼睛发痛。她身后，雇佣兵们还在为一点小事争吵不休，有人甚至醉醺醺地对着英格兰阵营叫骂。
寒风吹起她破旧的披风，露出里面缝着的古老苏格兰旗帜，蓝底白十字，已经褪色发黄，这是她最后的尊严。
“为了自由！“
苏格兰举起长剑，声音在群山中孤独地回荡。回应者寥寥无几，但她不在乎。正义从不需要多数人的认可，正以的确也不应当以支持者的数量来衡量。
英格兰的军阵开始推进，左右翼轻骑兵的马蹄声如同雷鸣。苏格兰知道，这很可能是一场恶战。但即便要倒下，她也要让英格兰记住，苏格兰的脊梁，永远不会真正打断。雨水混合着泪水流下，她咬紧牙关，长剑在灰暗的天色下划出一道银光。
“冲锋！“
她的声音淹没在暴风雨中，但第一个冲向了敌阵。
身后，那些唯利是图的雇佣兵们愣了一瞬，竟也被这孤注一掷的勇气所感染，呐喊着跟了上去。至少在这一刻，他们短暂地忘记了金币，成为了真正的战士。
而远方，英格兰小姐站在山坡上观察着这一切。她浅红色的眸子里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又恢复了那种居高临下的怜悯：
“可怜的小东西，还真以为自己能创造奇迹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