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酒馆中的粉色逐渐散去。
维娅沉默地瞧着手中的酒液。
金色的眼眸中,病态的兴奋缓缓消退,那些翻腾的情绪最重新沉寂。
麻木如冰。
她叹了口气,将酒液一饮而尽。尽管品尝不到酸涩还是浓烈,但那种火辣辣的口感倒是还能提供些许乐趣。
酒杯摆成一座高高的叠塔,维娅看着那些在阳光下水晶闪烁的杯子,手指敲打着桌面。
她觉得自己病了……
假如治愈魔法能够治疗心理疾病的话,她是不是该去教堂找个牧师问问?
好吧,这听起来像个糟糕的冷笑话。
维娅手指又下意识的摸向额边被魔法隐藏的角,却在碰到角尖时感到一阵刺痛,只得无奈的放下手。
暂且抛掉脑内无用的杂念。
——梅尔维尔。
绵延千年,承载着贤者之名的古老家族,梅尔维尔家甚至比如今帝国存在的时间还要悠久。或许千年中梅尔维尔家并非总是显赫,但却依旧传承着这个古老尊贵的姓氏。
在帝国中,如果让贵族也划分尊卑阶级,梅尔维尔毫无疑问屹立在所有姓氏的顶端,甚至于连皇帝的姓氏都要隐隐弱其三分。
这个姓氏如同是所有贵族的典范,称其为贵族中的贵族也毫不为过,倘若新兴的贵族中有人娶到了一位姓梅尔维尔的妻子,或者有女儿嫁入了梅尔维尔家,不论那究竟是出于旁支还是主脉,都是值得被反复拿出来吹嘘的荣誉。
仿佛那样就能让这个新兴的姓氏沾染这份传承千年的历史厚重,同样变得尊贵显赫起来。
维娅轻轻的敲打着桌面,思绪翻涌间,却被一阵嘈杂的马蹄声打断。
砰——!
大门被狠狠踹开,木屑飞溅。
金发少女气势汹汹的踏进酒馆,她约莫十七八岁,穿着剪裁利落的贵族猎装,腰间别着一把装饰性的细剑。
少女的眉头紧锁,碧绿的眼眸里燃烧着愤怒的火光,显然正在气头上。
“该死的,马利特!你给我出来——”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
酒吧内一片死寂,只有醉汉此起彼伏的鼾声。
地面上横七竖八地躺着不省人事的酒鬼,而在这片狼藉的中央,吧台前坐着一位娇小的白发少女。
她微微侧过头,金色的眼眸冷淡地扫了过来。
苍白的发丝如月光织就的绸缎,垂落在单薄的黑裙上,衬得肌肤近乎透明,纤长的睫毛在晨光下微微颤动,像是某种易碎的蝶翼,整个人如是一幅被遗忘在角落的油画,疏离、脆弱,却又带着不容触碰的冷意。
金发少女下意识地吸了口气,却被酒馆内浓郁到几乎凝成实质的酒气呛得剧烈咳嗽起来,眼泪都差点涌出。
“这到底怎么,唔……马利特!你在吗!”
无人回应。
她狼狈地抹了抹眼角,终于勉强睁开眼,看向白发少女。
“呃,你好?那个……请问您……”
“您见过一个留着金色短发、眼角有一道疤、看上去就很欠揍的男人吗?”
维娅没有立刻回答。
她的目光在少女身上缓缓扫过——有着南方风格的贵族服饰,但并非顶级家族的徽记;腰间细剑,剑鞘上刻着“埃莉诺·克劳迪娅”的名字;靴底沾着新鲜的泥土,显然是从城外一路赶来的。
一个无关紧要的失礼又不得体的贵族小姐,大概是某些乡野小贵族养出来的没有教养的野丫头。
些许鄙夷。
维娅抬手指了指角落里某个醉得不省人事的人形生物。
“那儿。”
金发少女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到了自己的长兄——马利特·克劳迪娅,正四仰八叉地躺在一堆酒桶旁边,手里还攥着半瓶没喝完的劣质麦酒。
“马利特!!!”
少女的怒吼几乎掀翻屋顶,她大步冲过去,一把揪住男人的衣领,用力摇晃。
“父亲说过!你要是再敢醉醺醺地彻夜不归,他就把你扔去边境喂魔兽!!”
马利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醉醺醺地咧嘴一笑。
“哟,妹妹……嗝……你来啦?”
少女气得脸色发青,猛地松开手,任由他重重摔回地上。
“蠢货!”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情绪,随后转身看向维娅,犹豫了一下,还是微微颔首。
“谢谢您的帮助。”
维娅没有回应,只是平静的收回目光,重新陷入自己的思绪。
但金发的少女并没有立刻离开,她站在原地,犹豫了几秒,忽然开口:
“那个……您一个人喝倒了整个酒馆的人?”
“有问题?”维娅冷淡的抬眸。
“不,只是觉得——真厉害!”少女眨了眨眼,她的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钦佩。
维娅微微皱眉,但没等她多想,金发的少女已经直率的伸出手。
“我是克劳迪娅家的次女,埃莉诺·克劳迪娅!”她顿了顿,瞧着少女的容貌,又有些攀比性的补充道:
“特雷斯学院的新生!”
维娅的敲着桌子的指尖缓缓地停顿。
——特雷斯学院?
她的目光重新落在埃莉诺身上,这一次,带上了几分审视。
特雷斯学院不止招收适龄的孩子,还同样接收来自帝国各地的插班生,这种十七八岁来王都特雷斯学院镀个金的行为很常见。
脑海里的思绪瞬息万变。
“奥利维娅·诺林森,贵安。”
苍白魅魔的脸上重新披上了那层蜜糖的外壳,她优雅地行了一个标准的淑女礼,那种拒人千里之外的冰冷瞬间消失。
自幼生活在公爵府邸中,奥克塔维安耳濡目染,动作与神态都拿捏得恰到好处——既不会显得过分高傲,又完美地彰显了贵族的矜持。
她擅长社交,此刻正需要重新构建一下自己的贵族圈子,用于伪装接下来的身份。
——欸?!
埃莉诺顿时哽住了。
她原来是贵族吗?!
脑海里闪过对方身上那种高贵的气质,埃莉诺不由得暗自点了点头。
即使只穿了一身简单的黑裙,也这么优雅得体。
这么想着,埃莉诺的视线落在自己那只悬空的手上,忽然有些手足无措。
啊,自己居然下意识的用了这种乡下的打招呼方式……
她只是个乡下小贵族家的次女,平日里习惯了粗犷的握手和拍肩,完全忘记了此刻还在帝国的王城。
此刻,埃莉诺只觉得自己的行为粗鲁得像个乡下野丫头,恨不得立刻找个地缝钻进去。
似乎是看出了她的窘迫,维娅微笑着向前走了一步,越过横躺在地的醉汉,伸手轻轻捏住了金发少女的指尖,不轻不重地握了握。
“不必在意礼节。”她这么说着,随后收回了手。
“那……贵、贵安?”埃莉诺结结巴巴地回应,脸上红得几乎能滴出血来。
她闻到白发少女身上传来一阵若有若无的甜香,冲散了酒馆里的酒气——像是蜜糖混着某种冷冽的花香,让她心跳不自觉地加快。
更让她无地自容的是,对方的手柔软得像是没有骨头,而她自己常年骑马握缰绳的手掌却粗糙得能磨破丝绸。
自惭形秽。
“诺……诺林森?” 埃莉诺努力回忆着这个姓氏,“是北境的诺林森家族吗?”
“不是那位伯爵,只不过是个边境无名的小贵族而已。”
维娅面带微笑,嘴上毫无心虚地扯着谎。
埃莉诺不由得松了口气,暗自庆幸,幸好不是什么有名的贵族,不然回去又要被父亲骂了。
“那个……我们先回去了?”
她拽了拽兄长马利特的胳膊,后者烂醉如泥,嘴里还嘟囔着“再来一杯”。
维娅看着金发少女吃力的样子,轻叹一声,表现出关心的神情,伸手拖住了金发青年的另一边胳膊。
“我帮你吧。”
埃莉诺一愣:“啊?可、可是——”
“反正我也没有其他的事情做。”白发的少女微微一笑。
她需要一个棋子,所以眼前的姑娘是个很好的人选。
绝非她害怕回去看到艾琳的眼睛。
维娅在心中这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