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能沟通现在和过去。
是所爱、所恨、所欲、所厌的集合;是本我与超我的交界处;是“我”以我或非我的身份来给予自身以爱。
归属于过去,寄愿于未来。
周凌薇,在睡梦中迷失......
似乎见到了属于这具身体的“梦”,那个永远也想不起来的“梦”。
那感受不到的痛。
......
“砰!”
“薇儿!”一个男人大喊。
慌慌忙忙地跑过去,只见到女儿摔倒在地上,头上隆起了一个肿包。
预想中的哭啼并未到来,取而代之的是——什么反应也没有。
“薇儿乖,等等哈,等等哈......”
男人又急匆匆地跑去厨房。
小女孩拿着手上的毛绒小熊,呆呆地坐在地面上,一声不吭。
小熊是伙伴,是家人。
她慢悠悠地站起,迎来了父亲的怀抱。
“爸爸,怎么啦?”
父亲没立刻回答,只是将破碗里的猪油抹一点到指头上。
再极轻柔细致地涂抹至女儿的后脑勺。
“薇儿,你受伤了,不要动,乖一点......”
嘴巴的一开一合间,他发颤的胡须微微灰白。
把她捂着,她护着小熊。
她今天刚满四周岁,终于可以见妈妈了。
“你刚才在干嘛呀?”男人轻声细语道。
女孩用手指了指沙发上的破衣服,那是她妈妈曾经穿过的。
“给妈妈......补衣服。”
“用什么补呀?”
“衣服......”
她将自己的睡衣塞到母亲旧衣的破洞里。
“今天......生日,妈妈!”
细嫩的脸颊上多出一抹笑颜。
她像小鹿一样跳了起来,小手轻拍着父亲的肩膀。
“嗯,今天就见妈妈,好不好呀?”
男人挤出一个笑,粗糙的大手搂起女儿。
“走,去见妈妈!”
......
自上次见到母亲,已过去三个月了。
一天,一天,又一天,复一天,再一天。
女孩没有什么时间观念,也没有什么急躁。
自己呆在家,陪小熊讲话,听窗外的雪声,看盆栽里小虫的行进,这些也够了。
爸爸总会拿不同的药来,她也不知道有什么用。
爸爸总说“乖一点”,她知道,她也理解,自己有时候会让他伤心。
爸爸总说“没事没事”,她知道,但不理解。
因为,自己好像的确没事。
出去见妈妈。
雪浅浅铺在地上一层,融了又下,显得灰黑。
男人背着女儿,背着日光落下的方向,正一步一步地向前走。
“爸爸?“
女孩用脑袋蹭了蹭父亲的肩膀。
“哎......”
“电动车呢?”
男人迟疑了一阵。
“电动车......不环保。〞
“而且下雪,骑车危险......〞
男人身子向前躬着。
“薇儿,风大,躲在爸爸身后。”
女孩感受不到冷,只觉得大风很凉快。
“薇儿。”
“乖一点。”
男人蹒跚着,路上的声音低沉下来。
女孩虽不情愿,还是缩起脖子,低下头。
马路笔直,灰黑里掺了些白。
太阳照在女孩的背上,起了一丝暖意。
男人不知走了多久,终于来到了医院大门口。
医院人很多。
有人躺着,被推向不知哪里的哪里。
医生戴着口罩,脸上什么也没有。
灰朦朦的,看不清窗外。
“妈妈!”
小女孩一蹦一跳地,跑进病房。
“衣服!”
她把自己“缝补”过的旧睡衣轻轻递给母亲。
“薇儿......”她轻抚着这件睡衣,眼里全是女儿。
“抱抱妈妈。”
几乎是在用气声求女儿。
“妈妈。”
“嗯......?”
女人颧骨突出,脖子的下半端,插着一个中心静脉导管,能看到里面的液体。
“脖子上的,是什么呀?”
“......”
女孩一步一步走过去,很慢。
抱着毛绒小熊,躲在母亲的怀里。
母亲一言不发,只是温柔地笑着,轻轻抚摸着女儿。
她声音颤起来,手指轻揪着女儿的衣服。
“薇儿,头怎么啦?”
“爸爸说我摔倒了。”
男人走近,蹲下。
“擦过猪油了,没事了噢。”
吱嘎——
病房门被打开了。
老妇人手提着一盒礼品,身后还跟着四五个人。
“薇儿真乖呀。”
他们几乎同一时间说出这句话。
......
周凌薇耷拉着双肩,向谢礼杰讲述着自己做到的梦。
“感觉有点怪,几个人异口同声说话?”
谢礼杰停下规划的事,将笔记本电脑放在一边,靠着枕头。
“梦里嘛,有点荒诞是正常的。”
“那之后呢?”
周凌薇抱着毛绒小熊,摇了摇头。
“没有之后了......”
......
老妇人蹲着,皱纹刻在脸上。
“薇儿。”
“一定要乖啊......〞
看着薇儿头上的肿包,眯起眼,将女孩护在怀里。
等人群散去,老妇人还在跟女孩絮叨着什么。
离开前,她不停地向女孩一家告别。
回头两次,忍下心来,最后走了。
此后再也没有人来送礼了。
见完送礼的客人,女孩再一次拥抱母亲,轻轻吻了她的额头。
“妈妈!什么时候去旅游啊?”
“书上说,雪融化后就是春天。”
“春天去旅游呗。”
小女孩拖长了尾音,抱着妈妈干瘦的手。
她傻笑着,却浑然不知母亲的眼里闪过一丝泪光。
在这两个小时不到的时间里,薇儿向妈妈诉说了很多,几乎是这三个月发生的所有事情。
毛绒小熊帮她给妈妈补衣服。
自己一个人做饭。
和爸爸打视频。
去隔壁奶奶家听故事。
站在凳子上玩洗手池的水。
划伤了被爸爸带去缝针。
自己挑开不小心烫出的水泡......
爸爸很多时候都会制止自己干这些事,她也一并告诉妈妈。
正当母亲要开口时,医生走了进来。
父亲很配合,拉着女儿的手告别。
“我还......”
“我还想再见一会妈妈......”
稚嫩的童声回荡在病房里,男人感到鼻子有些发酸。
“薇儿。”他抿着嘴,咬出几个字来。
“妈妈生病了,医生来帮忙啦。”
“治病只能让医生来,薇儿和爸爸都不能看哦。”
没来得及回答,他便抱起女儿走出病房,离开了这栋医院。
父亲又要投入到工作去了。
好久以前,也不知是多久,她就知道妈妈生病了,被送到医院去。
爸爸从那时开始没日没夜的工作。
自己大部分时间都呆在家里,由小熊照顾自己,今天见了妈妈后也是如此。
回到家后,她翻开自己的日记本。
说是日记,其实也是绘画本,她把每周最重要的事记在本子上,配上插图。
爸爸说以后上小学,老师最喜欢记日记的学生了,而且写日记的学生都很聪明。
她在本子上写到:
1月9号
天气:晴朗
心情:开心
//今天见到妈妈啦!//
//把最喜欢的睡衣还给了妈妈。//
//爸爸又去工作了。//
//爸爸说,我自己吃面包,饭桌上还有菜可以吃。//
//马上就可以陪着妈妈去旅游啦!//
一旁画的是妈妈,爸爸,还有自己。
一家子坐在曾经的那辆大车里,开往以前经常去的森林公园。
以前还养了一只小柯基来着。
不知道怎么的,找不到了,自己找了它好久好久,最后还是没找到。
她把那只小柯基也画在车里面,这样一家人才可以高高兴兴地去旅游。
画完,她放下笔,静静地坐在趴在床上。
“小熊,妈妈什么时候病好啊......”
风雪敲击着窗户,微微震颤着,像是在回应。
“小熊,生病是什么感觉啊,为什么我感受不到。”
钟表滴答滴答地转,盆栽上的小虫一动不动。
“小熊,爸爸什么时候回来啊......”
“小熊,我好想妈妈......”
女孩从最开始的期待,到恳求,再到抽泣。
这些问题太难了,小熊也回答不出,它也无能为力。
塑料质地的眼睛看着女孩,空空的。
身上的毛线还残留着她的体温。
还有妈妈身上的味道。
......
讲到这,周凌薇紧紧抱着手中的毛绒小熊。
“和这个一样吗?”
谢礼杰伸出手指了指。
“嗯......”
“不太一样,梦里女孩手里的那个更破一点。”
周凌薇端详着手里的小熊,心里感到一阵安心。
“有点冷......”
“等等哈,我给你拿被子。”谢礼杰回应道,起身去柜子里拿被褥。
“不用了,不用。”
她笑着说,身子从沙发上下来,踮着脚跑到了谢礼杰的床上。
“给我盖一会被子。”
她用手理了理自己的头发,把一半的身体钻到被子里。
“谢谢。”
......
自上次看望妈妈后,已过去许久了。
女孩还在等,旅游计划她已经想过好久了。
天色已晚,小女孩把自己捂在被子里,等爸爸回来。
雪越下越大,窗户上似乎结了一层薄冰。
“时间好晚了。”
小熊说道,钻到女孩的怀里。
“隔壁奶奶不见了。”
“今天有很多客人去她家里。”
她睁大眼睛,看起来很是认真,望着小熊的双眼。
“为什么他们都要哭?”
小熊没有回答,只是看着她。
“去她家的人也不和我说话,都叫我乖。”
“奶奶说好了,我要去听故事的......”
隐隐约约的,好像在小熊嘴里听到了些什么,但是很模糊,很模糊。
“小熊......”
“我好想妈妈啊......”
“我好想妈妈......”
“我好想妈妈......”
不知道怎么的,枕头被眼泪打湿了。
她哭出了声,心中浸满了不甘。
紧缩在被窝里,她抓着小熊,带着哭腔。
“告诉我吧,小熊。”
“求求你了......”
她的心中早已乱作一团,像是两股力在扯一条绳子。
小手使出最大的力气,生怕小熊逃走。
小熊没有任何的反应,只是看着她。
“求求你......”
她的话含糊不清。
她再三恳求。
她感受不到回应。
她一直在哭。
她想爸爸。
她想妈妈。
她还在等着去旅游......
渐渐的,她停止了哭啼。
小熊好像说话了,声音很小很小,以至于根本听不到。
薇儿看着小熊的嘴巴,终于读出了它的话。
眼泪早已流干,她难以相信。
只见到,小熊抱着女孩。
嘴巴一张一合,击碎了所有的所有。
......
......
“薇儿,乖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