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一次后......”
周凌薇哽咽着，心有余悸。
屋里没开灯，只有手机屏幕的微弱光亮。
谢礼杰安抚着她，轻轻地，将手搭在周凌薇的肩上。
她微红着脸，细微的汗珠从她肩膀冒出。
耳边是谢礼杰的低声安慰。
“没事的......没事。”
周凌薇望着他，心里想着些什么......
舒出一口气，开口道。
“薇儿，她天生就感受不到痛。”
“她......很乖。”
少女的侧脸，在窗外昏暗的月光下，勾出一道淡蓝色轮廓。
回忆，在撕裂里绽开，渐渐露出了全貌。
......
小女孩冲出了家门，带着小熊。
没有尖叫，没有哭泣。
她毫不在意风雪，或是隔壁大人的讨论。
“我自己来找妈妈！”
她穿着靴子，踉踉跄跄地走在雪地里。
风很大，耳边的呼啸声席卷着薇儿小小的身躯。
她面相狂风，根本不在意。
雪渣刺在手上，脸上。
女孩依旧不依不挠，继续朝着那无法看见的远处走。
“妈妈？”
女孩看向灰蒙蒙的雪，伸出冻的通红的小手，想去握住什么。
妈妈的声音越来越清晰，她不再想等待，自己已经等了很久了。
快到家了。
迷迷糊糊中，薇儿好像听到了......
“薇儿，今天去旅游！”
“就到森林公园里，好不好呀？”
母亲脱掉病服，穿上了最喜欢的连衣裙。面色红润，笑颜绽在脸上。
“妈妈最爱你了......”
母亲的爱意刻在眼里。
雪白的裙摆在转动，她拉着薇儿的手，奔向父亲的车。
父亲坐在驾驶位，得意地展示着手里的门票，向女孩挥舞着手。
“薇儿呀，春天来了哟。”
女孩还看见，小柯基在后座摇着尾巴，朝母女打招呼似地汪了两声。
女孩迟疑着，身体微微颤抖。
“爸爸......妈妈......”
正当她要跟着妈妈走时，女孩停了下来，带着一丝懵懂，怔怔地看向牵着她的女人。
“......”
“我一定要见到真正的妈妈！”
她撒开母亲的手，自顾自地朝着相反的方向跑去。
现实里，刺骨的冷风还在刮，咆哮着。
大地在刹那间极速倾斜，向女孩的面门撞来。
“噗！”
一声闷响，薇儿摔在了皑皑的雪里。
狼狈地爬起来，顾不上清理身上的雪。她轻咳了几声，继续向远方走。
小熊沾满了雪和泥，塑料的双眼还在盯着薇儿。
无论妈妈在哪，自己一定要找到她。
小手从微微发红到渐渐苍白，牙齿也不自主的开始打颤。
“妈妈......”她恳求着。
瘦小的身躯被狂风吹得左右摇摆，她仍在坚持。
黑色的轿车从雪里冲出，激起一阵风，雪花胡乱飞舞着，重重打在女孩的脸上。
“妈妈......”她哀求着。
她不理解，为什么生病就要去医院，为什么生病就不能去旅游。
为什么旅游的日期要一拖再拖。
她从来没有体会过母亲受到的所有痛。
她只能听话。
“薇儿，乖一点。”
大风对她说，卷起一个又一个的枯枝,想把她围住。
以往，她以为自己乖，母亲就能病好，全家就可以去旅游。
所以她不停地话，不停地等。
换来的确是永无止境的等待，等不完的等。
她鼓起勇气，狠下心来，用自己的身体顶着强风。
“妈妈！”
“我，不想再乖了......”
她对着狂风喊道，手里紧紧握着小熊。
风以呼啸回应女孩。
她带着委屈，怒气，还有恳求。
“我......就要见你！”
薇儿不想妥协，不想听话。
狂风依旧，丝毫没有减弱的迹象。
她从未想过放弃。
不停的摔倒。
又不停的站起来。
哪怕没有任何的可能。
她也想去找，找到自己真正想要的......
家。
在灰白中不知走了多久，似乎快要溺在雪里。
“妈妈......”
她感觉移动变得吃力，前进的速度越来越慢。
突然，视线的远方，好像显现出一个身影。
“妈妈......”
她流下泪，不可置信地看着，带着渗人的尖叫跑了起来。
是恶魔，她看见了浑身是疾病的恶魔，一瘸一拐地向她走来。
滴着血，流着泪，含糊不清地喊着女孩的名字，以至于她一瞬间忘记了自己的名字。
她害怕自己的名字，害怕这个不确定的东西。
不知道自己要多久才会停止这样，可能是一个小时，可能是一天，或者是一个月。
为什么又要等？
她怕自己不是自己，小熊不是小熊，妈妈不是妈妈，家不是家。
她知道每个孩子都会这样自己吓自己，知道父母一定会来安慰自己，所以在这之前从来没有害怕过晚上，从来没有害怕过孤独,从来不会自己幻想那些妖魔鬼怪的东西来恐吓自己。
在雪地里，她深一脚浅一脚地奔跑。
捂着自己的耳朵，害怕疯狂咆哮的风雪，甚至害怕融化之后的滴答声。
她后悔自己没能乖乖的，又后悔自己曾经是那么的乖。
女孩已经看到了医院的轮廓......
“薇儿！”
父亲不知从哪里出现，突然吼叫道。
“爸爸......”
女孩再也走不动路了，双腿瘫软下来，眼中的事物逐渐变得模糊。
男人刚从医院出来，面挂愁苦，还带着泪痕。
他一把捧过孩子。
紧紧抱着，将她冻得惨白的双手塞到自己的大衣里面。
男人双腿微微发抖，一步一步地返回医院。
“爸爸，好痛！”女孩哭闹着，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掉，嗓子要哭哑了。
男人感到一阵惊讶，随即恢复平静。
轻轻拍打着女儿的后背。
“没事的”
“薇儿。”
“爸爸在。”
“爸爸在......”
男人走进医院，轻轻拍着女孩的后颈，像是捧着宝物一样。
一步一步地，走进急诊室。
......
周凌薇低声抽泣着，眼泪不知不觉的滴在被子上。
“这个梦......”
谢礼杰想说的话卡在喉咙里。
看着周凌薇的手，发现她正用指甲掐着自己的小臂。
谢礼杰将手搭在她的手臂上，轻声呼喊着她的名字。
“周凌薇......”
她用力到发白的手指放松下来。
只剩下震耳欲聋的沉默。
“之后，薇儿长大了。”
“她离开了自己的家，前往其他城市。”
“踏上了寻找‘痛’的道路......”
“因为爱好，她自学拳击。”
“当过服务员，当过会计，还写过小说，做过很多工作。”
“最后嘛......”
“她心脏衰竭，猝死在自己的出租屋里，这就是结局。”
谢礼杰一时哽咽，轻轻扶住周凌薇的肩。
“不要这么说......”
周凌薇却轻轻摇了摇头，眼角未干的泪痕泄露着内心的波澜。
“只是一个梦而已啦。”
她揉揉眼睛，薄唇微抿，竟然露出了一丝笑容。
“我......”
“有点痛......”
她眼里闪着光，眼中倒映出谢礼杰的双眸。
“你过来一下。”
周凌薇身体主动向他靠近，看着他的眼睛。
“你......！”
“嘿嘿，痛吧？”
她趁着谢礼杰发愣的时候，偷偷用指甲使劲掐了他的小臂。
“干嘛？”谢礼杰问道。
“没有啦，其实。”
一缕月光照进窗户，照着两人的脸庞。
少女直起身来，凌乱的发丝透着月光，是那么的楚楚动人。
“睡觉吧，谢礼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