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核心…重启中…”
一个冰冷、毫无感情的系统提示音,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混沌的意识深处荡开第一圈涟漪。
它不携带任何情绪,仅是状态的宣告。
“系统自检启动…70%、76%、80%。”
“检测到新机体接入,部分旧机体数据丢失。”
“完整性:严重受损。”
“启动外部环境扫描…”
虚无的黑暗如同潮水般褪去。
首先涌入感知的,是光。
并非森林里污浊的幽绿或毁灭的紫黑,而是一种柔和、恒定、带着魔法韵律的淡蓝色光芒。
光从上方洒落,均匀地铺满视野。
接着是触感。
身体下方并非冰冷坚硬的土地或岩石,而是某种富有弹性、微微散发着温热的织物。
没有硝烟的气味,没有血腥的味道。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混合的气息:
干燥羊皮纸特有的微尘味、某种奇异药草的清香、淡淡的机油味以及...一种高度提纯的、稳定的魔力所特有的刺激性气息。
“视觉传感器校准完成。”
视野从模糊的色块逐渐聚焦、清晰。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团团违反重力常识、悠闲漂浮在空中的蓝色火焰,底下没有任何法阵支撑,纯粹是魔力任性的产物。
视线下移,一个穿着皱巴巴实验袍、顶着鸡窝般乱发的家伙,正以一种极其高难度的姿势歪在床边的椅子上。
他一手攥着羽毛笔,墨迹未干的笔尖在袍子上洇开深色斑点,另一手捏着本摊开的笔记,脑袋以一个人类颈椎不太推荐的角度耷拉着,鼻孔里发出极其细微、但规律得如同某种精密仪器的鼾声。
也许是因为极高强度的工作,也许是因为已经好几天没睡觉了,这个奇怪的人保持着书写的姿势沉入了梦乡
茜娅试图站起身。
“哐当。”一声轻微的金属撞击声。
她手臂下方,两个发着幽紫光芒的法阵骤然亮起,其上幻化出的半透明锁链,将她双手牢牢地锢在床沿。
“当前位置不明,安全性评估:未知。强行破坏约束风险系数过高。建议:采取非对抗性策略。”
核心逻辑模块给出冰冷的最优解。
经过在三思考,茜娅还是放弃了强行破坏法阵的方案。
“激活广域魔力勘测功能。”
感知如涟漪般扩散,附近除了身边这个熟睡的人,似乎别无他人,但……
墙后不远处,一股非同寻常,却另她无比熟悉的魔力传来。
虽说和她的稍有些不同,但茜娅还是很快确认了这是什么——
魔力核心,或者说魔法人偶的心脏。
一个高效的行动方案瞬间在核心处理器中生成。
也许,她可以像曾经自己控制合成人那样,操控这个魔法人偶。
锁定目标核心位置,茜娅的核心开始运作。
锁定目标核心位置,一股极其微弱、难以察觉的魔力流,如同无形的探针,从她的核心缓缓析出,精准地、无声无息地穿透墙壁,朝着那个沉睡的魔力核心,一点一点地延伸、渗透……
就像曾经的幽灵信号一般。
……
仓库里。
靠着墙角,一个落满灰尘、造型复古的魔法人偶,眼部的晶石微微亮起——茜娅,或者说,此刻是茜娅二号。
“机体自检中”
身体机能:下降百分之52.56
魔力储量:下降百分之93.38
感受着这冰冷且僵硬的躯体,茜娅有种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觉。
她尝试着向前迈出第一步。
“咿呀?!”
茜娅二号像一截被抽掉支撑的沉重木桩,或者说一块笔直的钢板,直挺挺地、毫无缓冲地,脸朝下狠狠拍在了仓库冰冷的地板上!
“扑通!!!”
声音在寂静的仓库里回荡得格外响亮。
实验室里,茜娅一号的核心瞬间绷紧,核心运算模块瞬间飙到红区!
“警报!二号茜娅发生‘脸刹’事故!”
她紧张地调转“目光”,锁定椅子上那位呼呼大睡的主儿。
他只是含糊地咂了咂嘴,鼾声微顿,然后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继续沉眠。
茜娅二号再次驱动这具笨拙的躯体,就像一只学步的鸭子,摇摇晃晃地把自己从地板上“拔”了起来。
这一次,她将几乎全部的核心算力都倾注在操控上,每一个关节的转动都无比艰难。
她开始以一种极其夸张的、仿佛在跳慢动作机械舞的步态前进。
左腿僵硬地抬起,颤颤巍巍地向前戳一步,停顿,身体大幅度地左摇右摆几下,仿佛在跟地心引力谈判似的。
接着右腿才慢半拍地跟上,同样戳一下,再晃几下。
整个前进过程歪歪扭扭,像一只电量不足、走路打飘的玩具机器人,蹭着地面,蹭到了仓库门口。
金属的手指笨拙地、一卡一顿地抬起来,像小朋友第一次尝试用筷子,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伸向门把手。
“咚!”
指关节没瞄准,结结实实地磕在了门板上,发出闷响。
实验室内的茜娅一号立刻凝神关注。
椅子上的人似乎被惊扰,鼾声中断,喉间发出一声模糊的嘟囔,眼皮挣扎了几下,最终在片刻的安静后,又归于平缓的呼吸。
茜娅二号“屏住呼吸”。
这一次,她以近乎定格动画的速度,极其缓慢地调整手指角度,一点、一点、一点地“蹭”到了门把手上,然后用一种拧不开罐头盖般的谨慎和吃力,极其缓慢地开始转动那个小小的金属疙瘩。
门轴发出细微而绵长的“吱扭~~~~~~~~~”声,像是在唱一首催眠曲。
在两次失败的磨合后,茜娅的核心与这具躯体的连接似乎顺畅了一些。
她驱动着茜娅二号,动作虽然依旧带着明显的机械顿挫感,却明显利索了许多。
终于,她以一种带着点小得意的僵硬但坚定的姿态,一步跨出了仓库的阴影。
“得意?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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瑟内特城的夜晚,是光的河流。
白日里那些棱角分明的石砌建筑、高耸的塔楼、蜿蜒的街道,此刻都淹没在一片柔和而明亮的光晕里。这光明并非来自高悬的月亮或稀疏的星辰——瑟内特城似乎拥有它自己的光源。
马路两旁,笔直地延伸向远方,是一排又一排造型典雅的路灯。
它们像是沉默而忠诚的卫士,间隔精准地矗立着。
灯柱是打磨光滑的黑色铸铁,顶端托着硕大的、魔水晶制成的灯球,散发着稳定、温暖的白金色光芒。这光并不刺眼,却异常明亮,足以驱散最深沉的夜色,将脚下的石板路、路边的长椅、甚至对面建筑窗户上的雕花都照得清晰可见。
灯光连成一线,又汇成一片,让整个瑟内特城的夜晚失去了“黑暗”的概念,只剩下深浅不一的光明区域。
凯尔踏出教堂的石阶。
圣职者的抚慰已让那本就不重的伤势愈合如初。
晚风带着寒意拂过,吹不散眼前这璀璨却冰冷的夜景,反而吹开了记忆的闸门。
父亲。
胸腔里翻涌的,是爱?是恨?他自己也辨不清。
他恨那个被酒精泡透的酒鬼,恨那浑浊的眼神和刺鼻的气味,恨那些因酗酒而爆发的、撕裂家庭的争吵。
可他又爱那个憨厚的身影,爱那双布满老茧却总在劳作的手,爱那笨拙藏在粗鲁言语背后的、小心翼翼的关切。
“总有一天,你会尝到这滋味儿!到时候,你小子准得天天追着老子往酒馆跑!”醉醺醺的父亲总爱这样搂着他,声音含糊,带着浓烈的酒气。
那时的凯尔,总会嫌恶地、用力地推开那具滚烫而沉重的身体。
晚风更冷了,像细密的针扎在脸上。
后悔……噬骨的悔意啃噬着他。
为什么?为什么那时不多陪他一会儿?为什么不耐烦地打断他的话?为什么没有……哪怕一次……好好听听那个被酒精浸透的灵魂,究竟想诉说什么?
“为什么……”
低语被风卷走。凯尔抬起头,目光投向城市深处某个方向。
那里,灯火依旧辉煌。
他迈开脚步,一步一步,走向那片光晕笼罩的酒馆。
至少……至少他要弄明白,那让父亲爱不释手的究竟是何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