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
瑟内特城晨曦微露,驱散了夜的寒气,却驱不散马塞尔商会会长托尔心头的阴霾。
他那间铺着厚实地毯、摆满昂贵古董的办公室里,弥漫着一种压抑的焦躁。
撑着沉重的额头,羽毛笔在羊皮纸上划出潦草的签名,每一笔都带着难以掩饰的厌烦。
为了这次货物的安全运输,他可是花了一大笔钱从冒险家协会招来了不少经验丰富的冒险家和佣兵。
可是谁知道会撞上一大群暴乱的魔兽?
货物损失?赔偿金?这些对富裕的马塞尔商会不过是九牛一毛。
真正让他如坐针毡的,是那些藏在马车货物底层夹缝里的、品质极高的魔水晶!那批要命的货!
毕竟,大量走私魔水晶在帝国可是重罪!
他现在只能祈祷那些暴乱的魔兽最好把车厢撕得粉碎,把那些水晶连同证据一起吞掉或踩进泥里!
咚!!!
办公室厚重的橡木门被猛地撞开,一个狼狈的身影跌了进来。
托尔抬眼一看,太阳穴突突直跳!
是他那个不成器的儿子,维恩,那张原本还算英俊的脸此刻青一块紫一块,肿得像个发面馒头,华丽的衣服也沾满尘土,皱巴巴的。
“父亲…”维恩的声音带着哭腔和酒气未消的嘶哑,“我…我被抢了!”
托尔额角青筋暴起,猛地将笔拍在桌上,笔墨飞溅的到处都是。
“维恩!”他低吼道,声音里压抑着雷霆般的怒火,“你除了给我惹是生非,还会干什么?天天和狐朋狗友醉生梦死,马塞尔家的脸都让你丢尽了!”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暴怒,“说!哪个不长眼的敢动我托尔的儿子?真当马塞尔商会是纸糊的?”
维恩瑟缩了一下,眼神躲闪:“我…我没看清是谁…黑灯瞎火的巷子,嗖嗖几下,我们就全躺了…”
“没看清?”托尔气得差点背过气去,指着维恩的手指都在抖,“废物!连谁抢了你都不知道?难道要我发动全城护卫陪你大海捞针?我看你是想借机带着人满城招摇过市吧!”
托尔再次无语的摸了摸头,他还能不清楚自己儿子的想法?无非就是想带着一群人在城里耀武扬威罢了。
“额~,我觉得这个方法虽然比较笨,但肯定是可以找到些线索的吧!”维恩小声嘟囔道。
托尔疲惫地闭上眼,揉着剧痛的额角。
这个蠢货!他猛地站起身,烦躁地挥挥手,“滚出去!我会让几个护卫跟着你!记住,给我夹着尾巴做人!不许招惹城卫队!不许再给我捅出篓子!否则我打断你的腿!”
“是!父亲!”维恩如蒙大赦,脸上刚挤出一点讨好的笑。
吱呀——
就在托尔即将迈出门口时,办公室的门被人从外面优雅地拉开了。
“晨安,托尔会长。”一个沉稳而极具穿透力的声音响起。
雷纳德公爵身着剪裁合体的深色便服,带着几名随从走了进来。
托尔瞬间如坠冰窟,浑身血液似乎都凝固了。
“公…公爵大人!”托尔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巨大的惊恐让他甚至忘了最基本的礼节,僵在原地,一股强烈的不祥预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紧了他的心脏。
雷纳德深沉的目光扫过狼狈的维恩,又落回托尔惨白的脸上,嘴角似乎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看来托尔会长正有要事?需要我先回避吗?”
“不不不,公爵大人请进!”托尔如梦初醒,慌忙深深鞠躬,同时狠狠瞪了呆若木鸡的维恩一眼,用眼神将他轰了出去。
托尔强作镇定,亲自为雷纳德斟上滚烫的红茶,袅袅热气模糊不了对方洞悉一切的眼神。“公爵大人日理万机,亲自莅临,定有要务吩咐?马塞尔商会上下,必当竭尽全力!”他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微颤。
雷纳德接过茶杯,指腹感受着瓷器的温热,语气平淡得像在谈论天气:“哦,倒也不是什么紧急的事情,不过确实挺重要的。”
“公爵大人请说!”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前段时间,你们商会从王城订购了一批货吧?”
“啊...啊对对对,王...王城最近的一批首饰很流行嘛,我想着瑟内特城好像还没有这批货,正是抢占市场的好时机嘛,嘿嘿。”托尔的笑声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背脊的冷汗已经浸透了昂贵的丝绸衬衣。
“哦?”雷纳德轻轻吹了吹茶沫“我有一个坏消息要告诉你,你的商队本来是前几天要到达瑟内特城的吧?”
“哦...对的对的!”托尔故意露出疑惑的表情,“都过了这么多天还没到,他们这效率可还真是慢啊!”
“唉——”雷纳德缓缓叹了一口气,“他们在离瑟内特城不远的河畔村遇到了魔兽袭击,作为马塞尔商会的会长,你有什么头绪吗?”
“我,我……”托尔在也控制不住表情,肉眼可见的紧张起来,“魔...魔兽,怎么...怎么会?天哪!”
雷纳德将他的失态尽收眼底,慢条斯理地放下茶杯,“会长也无需过于忧虑,袭击已过去几日,魔兽群也已散去,回流的可能性不大。我们还是先谈谈…损失赔偿的问题吧。”
“赔…赔偿?”托尔松了一口气“对对对!赔偿!公爵大人放心!我…我这就让人核算损失,最迟明日就将详细报告送到您府上!”
“很好!”雷纳德微微颔首,身体微微前倾,那双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眼睛紧紧锁住托尔,“那么,最后再确认一次…”他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遭遇袭击的,确实是贵商会名下,满载着‘时兴首饰’的车队?所有车辆,都印着马塞尔的徽记?”
“是!没错!千真万确!都是我们商会的马车!”托尔斩钉截铁的回答。
雷纳德眼中最后一丝温度消失了,如同寒冰覆盖。
他身体向后靠回椅背,甚至没再看托尔一眼,只是对着身边的随从,轻描淡写地一挥手:“埃利安,可以了。”
“什…!”托尔只来得及吐出一个字,一股巨力猛地将他按倒在冰冷坚硬的地板上,脸颊紧贴着昂贵的地毯,昂贵的茶壶从他慌乱挥舞的手中滚落。
“干什么?!公爵大人!你们这是干什么?!放开我!”托尔像被扔上岸的鱼一样徒劳挣扎,恐惧和愤怒扭曲了他的脸。
“干什么?”雷纳德的声音冰冷得如同审判,“托尔·马塞尔,你自己心知肚明!走私帝国严格管控的高纯度魔水晶!你好大的胆子!”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狠狠的砸在托尔心上。
“不...我!”
“让我猜猜,你是接下来是要把这些魔水晶卖到边境诸领公国?还是卖给克拉格兽人部落?亦或是帝国的死对头——阿尔泰拉自由城邦同盟?”
托尔肝胆俱裂,嘶声尖叫:“不!我没有!这是诬陷!证据!你们有什么证据证明那是我的魔水晶?!证明那是我的车队?!”
“证据?”雷纳德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嘲讽,慢条斯理地从外套内侧口袋取出一枚流转着纯净紫芒的魔水晶。
他指尖微光一闪,向水晶注入一丝魔力。
“是!没错!千真万确!都是我们商会的马车!” 托尔自己那斩钉截铁的声音,清晰无比地从水晶中传了出来,回荡在死寂的办公室里。
托尔如遭雷击,瞬间瘫软,所有的狡辩都被堵死在喉咙里。
巨大的绝望淹没了他,他涕泪横流,像抓住最后一根稻草般哭喊:“公爵大人!饶命!饶命啊!我…我是被人陷害的!我不知道那些水晶怎么会…是别人!一定是别人偷偷放进我的商队里的!公爵大人明察!我冤枉啊!”
“你承认那是你的商队了?”雷纳德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涕泗横流的商人,眼神中没有一丝怜悯,只有冰冷的厌恶,“留着你的解释,去向那些被魔兽撕碎,因你贪欲而枉死的商队护卫和村民说吧!带走!”
“不!公爵大人!求求您!饶了我!我有钱!我什么都…”托尔的哀嚎和挣扎声被埃利安等人粗暴地拖行声淹没,最终消失在走廊尽头。
雷纳德长长地吁了一口气,眉宇间积压多日的沉重似乎消散了一些。
魔兽袭击的根源,走私的罪魁祸首,终于落网。
笼罩在瑟内特城上空的阴云,似乎看到了消散的曙光,他揉了揉眉心,准备稍做休息。
“雷纳德大人——!”一声急促、带着惊恐的呼喊由远及近。
达格尔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脸色煞白,上气不接下气。
“怎么了,达格尔?”
“出...出事了!”达格尔一边喘着粗气,焦急的说道“不知道是不是受到那具在废墟里找到的魔法人偶影响,原本安置在占星塔的魔法人偶消失了!”
“什么?”
两人以最快速度赶到占星塔,仓库的门锁完好无损。
达格尔颤抖着手打开沉重的门扉,指向原本放置魔法人偶的位置——
“就是这里,原本那个魔法人偶……诶?”
那里,那具线条流畅、散发着冰冷金属光泽的魔法人偶,正完好无损、安安静静地躺在地台上,仿佛从未离开过。阳光透过高窗,在她光滑的合金外壳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光斑。
“这…这不可能!我早上明明…”达格尔语无伦次,脸上写满了震惊和茫然,仿佛见了鬼。
雷纳德的目光在仓库内缓缓扫过,最终落在那具似乎毫无异常的人偶上,又看了看身旁失魂落魄的达格尔。
他沉默了几秒,伸手拍了拍达格尔的肩膀,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安抚:“达格尔,看来这段时间的工作,让你太劳累了,回去好好休息一下吧。”
“可是大人!我发誓我早上…”达格尔急切地想要辩解。
“好了,”雷纳德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这个人偶既然回来了,暂时也不必深究。那个捡到魔法人偶你修好了吗?”
“已经修好了。”
“先把她放进城主府的地下室吧,以防在出现什么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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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坚硬的触感从身下传来,带着地底深处特有的阴寒。
茜娅的感知模块在绝对的黑暗中缓缓重新启动。
视觉传感器捕捉到极其微弱的光线,勾勒出粗糙石壁的轮廓,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尘埃和朽木混合的陈旧气息。
她安静地躺着,核心以最低功耗运转,如同蛰伏在深海中的机械。
虽然最后匆忙赶回占星塔,在达格尔和雷纳德抵达前,将自己的“二号机”惊险的塞回仓库的。
但仓促的行动还是引起了怀疑。
她被转移到了这里——城主府的地下室,而她的“二号机”,此刻正被严加看守在别处。
但现在,这些外部威胁暂时退居次位,一种更核心、更令她“困扰”的异常状态占据了她的思维带宽。
达格尔的修复很彻底,下半身和之前没有什么区别,躯体破损的地方现在都恢复如初了。
然而,茜娅的核心处理器还是无法恢复往日的绝对平静。
一种无形的、难以量化的“修复”,或者说,一种危险的“植入”,正在她的逻辑深处扎根、蔓延——
情感。
“启动深度自检协议。”
冰冷的指令在核心深处下达。
“检索数据库:有机生命体情感模型。”
“分析目标:核心异常数据区。”
“执行模式匹配分析…”
“进度:匹配度 89.7%… 92.3%… 95.1%… 匹配完成。”
“结论:确认检测到高浓度、非结构化、持续性情感数据流。特征与数据库记录之‘羞耻’、‘高兴’、‘悲伤’等模型高度吻合。”
冰冷的分析结果如同刺耳的警报。
果然!那个达格尔,他在修复这具躯体的同时,必然也对她的核心系统做了什么!就像他在那个“二号机”上进行的操作一样!这种“情绪”的污染,绝非偶然!
一种名为“苦恼”的情绪如同粘稠的液体,包裹着她的核心。
这种陌生的、非理性的情绪波动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烦躁”,不受控制的在这有限的空间内来回走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