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主府书房。
厚重的橡木门被轻轻敲响。
“进来。”
雷纳德·梅瑞狄斯公爵低沉的声音响起,带着惯有的威严。
他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背对着门口,目光穿透暮色,落在远处城市中心那几座如同巨人剪影般的风车轮廓上。风车节前夕的瑟内特城,灯火次第点亮,如同铺在大地上的星河,充满了活力与期待。
女仆长艾琳夫人走了进来,神色恭敬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
“公爵大人,莉亚娜小姐回来了。”
雷纳德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小姐她……”艾琳夫人斟酌着措辞,“她今天下午似乎又独自外出了,回来时,心情似乎很好。”
“哦?”雷纳德的背影似乎凝滞了瞬间,他缓缓转过身,书房壁炉跳跃的火光在他深刻的五官上投下明暗不定的光影,那双洞察世事的眼眸落在艾琳夫人身上,“莉亚娜她……是交到朋友了吗?”
“我猜想是的,公爵大人,”艾琳夫人脸上露出一抹真切的微笑,“这无疑是个好消息!
“嗯。”雷纳德微微颔首,那份短暂的温和迅速被惯常的深沉取代。
“占星塔那边,达格尔今天有何动静?”
“达格尔法师……”艾琳夫人微微蹙眉,“他今天大部分时间都把自己关在实验室里,非常兴奋的样子,午餐和晚餐都是让人送到门口。据送餐的仆人说,听到里面传出很大的……像是能量过载的嗡鸣声,还有达格尔法师兴奋的自言自语,提到什么‘频率’、‘共鸣’、‘不可思议的稳定性’之类的词。”
雷纳德的眉头锁紧。
达格尔的狂热他了解,但在这个敏感时刻……风车节仪式在即,全城的魔法能量场都会被调动,任何不稳定因素都可能被放大。
“还有……”艾琳夫人补充道,“傍晚时分,教廷的维克多阁下曾派人送来一份‘节日问候’礼函,并……委婉地询问了占星塔魔法人偶的‘维护进展’,表示教廷很乐意在庆典期间提供‘必要的协助’以确保安全。”
“哼,‘协助’?”雷纳德冷哼一声,指尖在光滑的红木桌面上轻轻敲击,“维克多的手,伸得比我想象的还要快,还要长,教廷的触须,如今已不甘心只盘踞在圣都了么?”
“公爵大人,如今事故多发,状况不稳定,教廷若能施以援手,辅助瑟内特城城防,或许……”
“他们的‘援手’?”雷纳德打断她,眼神锐利如鹰隼,“他们的影响力早已渗透帝国基层,平日里对边境疏于过问,此刻却如此‘热心’?这份‘关切’,恐怕醉翁之意不在酒。”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派人监视了吗?”
“尚未,”艾琳夫人摇头,“教廷之人感知敏锐,恐打草惊蛇。”
雷纳德不再言语,重新将目光投向窗外那片璀璨的灯海。
那象征着繁荣与欢乐的万家灯火,此刻落在他眼中,却仿佛蒙上了一层无形的阴霾,带来一种沉甸甸的压迫感。
风车节,本是瑟内特城庆祝诞生之日、感恩风之守护的盛大节日,空气中本该弥漫着麦酒、花香与纯粹的欢愉。然而此刻,雷纳德却敏锐地嗅到了一丝截然不同的气息——一种看不见摸不着,却令人脊背发凉的张力,正悄然弥漫。
魔兽的莫名暴动、马塞尔商会的肮脏背叛、教廷不合时宜的“关切”……这些破碎的线索在他脑中飞速旋转、碰撞,却始终拼凑不出一个完整的图景,只留下大片不祥的空白和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强烈预感。
“通知城外队继续加强警戒,一刻也不能放松。”雷纳德沉声下令,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同时通知达格尔,命他暂停一切实验!随时待命,确保随时能启动护城结界核心!”
“是,公爵大人。”艾琳夫人躬身退下。
厚重的橡木门轻轻合拢,书房内重归寂静,只剩下壁炉木柴燃烧的噼啪声,以及雷纳德沉稳却明显带着凝重的呼吸。
他独自伫立在巨大的窗前,深邃的眼眸倒映着远方巨大的风车和脚下流动的星河灯海,那光芒在他眼中沉淀,化为风暴前夕最幽深的宁静。
“风...不太平呢。”
城主府书房内的凝重与窗外节日的喧嚣,都被厚重的地下室石壁隔绝,这里只有永恒的幽静,以及悬浮照明水晶发出的恒定微光。
茜娅安静地坐在冰冷的石椅上,与这沉寂的环境似乎融为一体。但她的核心处理器,却并未完全沉寂。
莉亚娜离开前那雀跃的身影、勾住小拇指时指尖的温度、以及那句“等我偷偷来找你”的承诺,如同被设定为最高优先级的程序片段,在她核心深处那片初生并混沌的情感海洋中反复播放。
“又是‘期待’,情感真是复杂。”
她的目光落在放在膝上的、那个印有服装店精致徽标的包装袋上,里面叠放着她换下的旧黑袍和莉亚娜为她精心挑选的新裙子。
包装袋的材质触感细腻,与地下室的粗粝格格不入。
“指令——整理物品。”
一个清晰的逻辑指令下达,似乎是为了驱散那无法控制的“期待”带来的运算冗余。
来到一个柜门前,取出那个装着新裙子的精美包装袋,指尖在光滑其的表面轻轻摩挲了一下。
莉亚娜兴奋的推荐、试衣间里的“拉链搏斗”、店员惊愕又赞叹的目光、以及莉亚娜看到她换上裙子时那亮晶晶的眼神…这些数据流伴随着一种温暖的“愉悦感”再次涌现。
“嗯...还是很奇怪,不过也许有一天会适应的吧。”
她小心翼翼地将包装袋放在金属柜的上层,没有立即关上柜门,而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红宝石眼眸注视着那抹不属于地下室的、代表着“莉亚娜的礼物”的柔美色彩。
就在她准备关上柜门时——
嗡…
一阵极其微弱、却带着特定频率的魔力波动,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瞬间穿透了地下室厚重的石壁,被她高度敏感的魔力感知系统捕捉到!
“警报:检测到异常魔力扰动。”
核心处理器瞬间发出冰冷的提示,将之前所有关于“期待”和“愉悦”的运算线程强行压下。
茜娅的动作瞬间凝固,眼眸中的柔和光芒锐利起来,如同切换了模式一般。她的感知力如同无形的触须,瞬间扩散开来,锁定了那丝波动的来源与性质。
“分析中……能量特征比对……”
“魔力源异常,非此世界目标?”
这波动……让她感到异常熟悉!
并非源于这个世界的元素或奥术,而是来自另一个位面,来自一个如同地狱一般的位面传来的波动。
——————
无垠的旷野上,暮色已浓得化不开来。
无数蒲公英成熟的绒絮被夜风托起,如同漫游的、无声无息的幽灵,汇成一片浩瀚的灰白色海洋,朝着风的方向缓缓飘荡。
塞拉斯独自伫立在这片寂静死海的中央。
夜风拂动他深色的衣袍,猎猎作响,却无法撼动他身形分毫。
他不再是那个被神圣教廷华丽辞藻蛊惑的傻子,不再是那个在绝望深渊边缘向不明者卑微乞求力量的可怜虫,更不是……史册中那个跪伏在故国沃拉格焦土之上,被钉上耻辱柱的末代遗民。
他缓缓抬起一只手,掌心向上,没有咒语,没有符文。
一股无形的、带着绝对主宰意志的“力场”以他为中心骤然生成!
这并非自然之风,而是空间的塌陷,是引力的漩涡!
方圆数十米内的蒲公英绒絮,如同受到君主的召唤,疯狂地朝着他的掌心汇聚!它们不再是随风飘散的柔弱之物,而是在那股恐怖引力的拉扯下,高速旋转、凝聚,形成一个在他掌心上空悬浮、剧烈翻涌的、直径近一米的灰白色漩涡!漩涡内部发出低沉压抑的呼啸,仿佛压缩着不可估量的力量。
“沃拉格的英魂……”塞拉斯的声音低沉,如同墓穴中回荡的丧钟,蕴含着冻结骨髓的恨意与钢铁般的决绝,“此仇,必以梅瑞狄斯之血与瑟内特之殇来祭奠!”
“噗嗤——!”
一声沉闷得令人心脏骤停的撕裂声响起!掌心的灰白色漩涡如同被一只无形的灭世之手悍然捏爆!没有震耳欲聋的爆炸,只有空间被强行扭曲,绢帛被撕开般的锐响。
无数蒲公英的绒絮被这股爆发力推向四面八方,速度之快,在空气中划出无数道短暂的灰白细线,然后彻底消散在越来越浓的夜色里,了无痕迹。
“梅瑞狄斯,你们引以为傲的风...还能吹散这蒲公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