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为什么要活着”。
早在塔莉雅向我问出这句话的数年之前,我就已经思考过这个问题了。
记得那天的雪很大,大到像是要掩埋整个世界。
白茫茫的雪地上,我吃力地用双臂撑起上半身,朝四周努力张望。
没有敌军,没有长官。视线所及范围之内,除了雪之外,一无所有。
夹杂着冰屑的风刮得我的脸生疼。我咬咬牙,向前爬去,腿上却猛地传来另一阵刺痛。
回过头,弹片划开的伤口下,雪地早已被染成一片殷红。
我皱了皱眉,冻僵的手指紧紧抓住地面。
虽然脑海中还有刚刚翻进战壕的记忆,但显然的是,这里既不是战壕底,也不是我从小熟悉的军营。
没有命令,没有目标。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思考的同时,我的视野中忽然捕捉到了一个人影。
我的精神一下警觉起来,屏住呼吸,试图藏匿自己——但我立刻反应过来,周围没有任何可供躲藏的障碍物,纯白的雪地上,黑发和血迹都是格外扎眼的存在。
那个人似乎也看到了这一点,正加快脚步向着我跑来。
不要……!我不想死……!
我又挣扎着想往前爬,肢体却仿佛和雪地冻在了一起,就连知觉也开始模糊。
眼中最后留下的景象,是那人被寒风吹乱的短发,与漫天飞雪有着同样的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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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睁开眼睛时,我已经置身室内。
木柴燃烧的噼啪声和窗外的风雪声混杂在一起。屋内的火塘之上架着一个瓦罐,方才见到的白发少年正手持一把木勺,一下下地搅拌着罐子里的什么东西。
或许是听到了我起身的声音,他抬起头,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对着我露出微笑。
而我只是紧紧地盯着他。
“……你是谁?”
他的表情一下变了个样,茫然地眨了眨眼睛,口中冒出几个我没有理解的音节。
于是我又问了一次。
“你是谁?这里是哪?”
他好像意识到了什么,张开嘴,却很快又合上,双手在空中连连比划着什么。
我也立刻明白过来。
他不是我们的人,也不是敌方的人。我们甚至连语言都不通。
又比划了一通后,他终于停了下来,束手无策地在原地呆立了几秒后,举起双手,努力地挤出一个微笑。
好像是在表明他没有恶意,虽然看起来蠢了点。
见我没有反应,他便又拿起一个木碗,从火炉上的瓦罐里舀了两勺,递到我面前。
碗里是用某种谷物煮成的粥,混杂着一些果干,温热经由木碗一路传到手心。
在他略显期待的注视下,我端起碗,试着喝了一口——碗底的米汤已经略带焦味,而米粒却还有些夹生,实在说不上是一碗美味的谷物粥。
但看着他略显期待的眼神,我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他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之后又一次对我露出了微笑。
那时的我并不知道,从那一天起,敌军、长官、胜利,那些从小伴随我长大的词语,会被逐渐替换成“能量”、“灵魂”和“永生者”。
人生的转折点?是,又或许不是。
把人杀掉,把东西带回来。任务、命令、服从——一切都太过熟悉,像是从一条战壕翻进另一条战壕——不过是换了个据点,战争仍在继续。
一切都太过熟悉,熟悉到我从来没有思考过哪怕一次:
——我为什么要这样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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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中捧着饭盒,我伸出手,有节奏地叩了三下房门。
“进来吧。”门内传出杜克杰那的声音。
我推开门,看到杜克杰那放下手中的草稿纸,从他的椅子上跳下来,走到我面前。
“辛苦你了,每天除了外出执行任务还要负责做饭。”
“承蒙您的关照。”
“哈哈,渊凝寒你越来越会说了啊,要知道,你刚开始造句的时候,一句话能有三个语法错误呢。”
“您再提这件事的话,我就把饭拿走了。”
“哎哎哎别别别,不提,不提。”杜克杰那连忙接过饭盒,“这么丰盛的午餐,渊凝寒的手艺真是一如既往的好啊。”
“只是普通水平。不过,从您第一次给我煮的粥来看,您显然不属于普通水平之列。”
“……拜托,能不能不要再提那件事了?”
“这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我可不记得我有教过你这句。”
“这是无师自通。”
“……”
看着眼前人像被踩了尾巴一样难受的表情,我不禁在心里轻笑起来。
一如既往的生活?是,又或许不是。
贯穿每一天的仍旧是任务与命令。但在此之上,则是一间被称为“家”的屋子,一个能和我打趣的“同伴”,以及每天中午都能见到的——
“……说起来,正好把这个给你。”杜克杰那把一张纸递到我面前。
“这是?”
“这次的任务。”
我低下头。
洁白的纸上,一张熟悉的笑脸落入眼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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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被杜克杰那和渊凝寒关进这里之后,时间已经不知过了多久,久到我已经快要流失了对时间的概念。
双手双脚都被铁链紧紧锁住。虽然留有一定的活动范围,但我却早已失去了挣扎的力气。
刺眼的日光钻过铁窗,在地面上画出一排整齐的格子。我靠在墙边,目光投向门口,试图回忆那个数天前的夜晚,身披斗篷、手握匕首的白发少女推开大门,割断锁住我手脚的铁链,背着我逃出门外的样子。
大门安静地紧闭着。低下头,锁链还在。
因此,再次抬起头时,我一度以为是我出现了幻觉——大门缓缓地被推开,一个少女的身影走了进来。
但在认清来人手中的长刀时,我一下清醒过来。
渊凝寒径直朝着我的方向快步走来。一直走到我的面前。
下一秒,她突然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塔莉雅。”
渊凝寒的脸上呈现出复杂的神情。她的目光看着地面,眉头微皱,嘴唇却在颤抖着,而托着长刀的手则纹丝不动。
“请你……杀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