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州城外的官道上,近来多了一些风尘仆仆、眼神深处藏着劫后余生的女子身影。她们沉默地回到各自的家门,绝口不提自己是如何逃离。
面对亲人的询问,有人低头垂泪,一言不发;有人含糊其辞,只说山贼窝里起了内讧,趁乱才捡回一条命;更有甚者,编造出被神秘侠客所救的模糊传说。但无论是谁,都不会说出她们心中的仙女,即便那位仙女的手段看起来是如此的不像正道。
在这个仙魔共存、正邪壁垒分明的世界,与“幽冥”、“邪祟”沾上边,便是万劫不复。即便有那心思敏锐之人,将近期山贼团接连覆灭的诡异事件与归来的亲人联系起来,心中隐隐有了某个惊世骇俗的猜测,也会在触及亲人恐惧眼神的瞬间,将这个足以引来灭门之祸的念头,深深咽回肚子里。
然而,风暴已在无声中酝酿。
当“幽冥魔女”的名号与白骨阴兵踏平一个个山贼营寨的恐怖传闻,如同长了翅膀的鬼魅般,迅速席卷酒州城方圆数百里时,整个地下世界都为之震动。
恐慌,在群山沟壑间的贼窝里疯狂蔓延。
“听说了吗?黑风寨,两千多号人,三位当家都是筑基高手,一夜之间,全完了!骨头渣子都没剩下多少!”
“酒州城附近大小十七个寨子,全空了!跑得慢的,都成了那魔女的功勋!”
“快走快走!这地方不能待了!往北,往更北边去!”
消息如同无形的鞭子,抽打着每一个山贼的神经。短短数日之间,酒州城周边,以及相邻的苍梧城、凉州城地界,原本盘踞的大小山贼团伙,一夜之间销声匿迹,逃遁无踪。整个皇朝西北甚至西南边境,除了零星几个消息闭塞、还在流窜作案的亡命之徒,竟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太平”之中。
这股突如其来的“太平”,却像狠狠刺破了某些人赖以生存的黑暗帷幕,触动了深埋于阴影之下的巨大利益链条。
凉州城外,百里之遥的赤狼岭。此地山势险恶,瘴气弥漫,盘踞于此的“赤血”贼团,是方圆千里内规模最大、实力最雄厚的悍匪势力。首领韩烈,筑基后期体修,凶名赫赫,手下更有两位筑基初期副手及数百亡命之徒。
今夜,赤狼岭主寨那粗犷血腥的大厅内,气氛却异常凝重。五道身披玄黑色斗篷、周身散发着若有似无阴冷气息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悄然出现,无声无息地坐在了上首的位置。斗篷的阴影遮住了他们的面容,只有偶尔流转出的气息波动,显示着他们并非寻常之辈。
“恭迎五位‘九幽使’大驾光临。”山贼首领韩烈收敛了平日的凶悍,姿态放得极低,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
为首的黑袍人缓缓拉下兜帽,露出一张布满深刻皱纹、眼窝深陷如同骷髅般的老者面容。他嘴角牵起一丝毫无温度的笑意:“韩烈,多年不见,你这赤狼岭倒是经营得越发‘红火’了。”他目光扫过大厅墙壁上悬挂的染血兽皮和兵器,意有所指。
韩烈干笑了两声,下意识摸了摸自己虬结的臂膀:“厉长老说笑了,全赖盟中照拂。”他口中的“盟”,正是令正道宗门也忌惮三分的庞大地下组织:九幽盟。
另一位身形略显纤细的黑袍人也拉下兜帽,露出一张苍白却异常精致的女子面孔,只是那双眸子冷冽如冰,毫无生气。她声音清冷,直接切入主题:“韩烈,说说那个搅动风云的‘幽冥魔女’。把你知道的,一字不漏,都说出来。”她是冷月,九幽盟中掌管情报的使者之一。
韩烈神色一肃,整理了一下思路:“回冷月使,那魔女自号‘幽泉’,行踪诡秘。据逃回来的零星喽啰和附近侥幸躲过一劫的寨子眼线拼凑的消息来看,此人非同寻常,容在下细细说明。”
其一,形貌诡谲:此人并非传言中身高数丈的巨人,但也绝非寻常女子身形。其身法如鬼似魅,常笼罩在幽冥之气中,难以看清真容。最骇人的是她那双眼睛,在黑暗中会燃起幽蓝色的魂火,绝非活人所有。
其二,手段莫测:精通幽冥鬼火、玄阴符咒,挥手间便是蚀骨销魂的阴火,或是能令敌人行动迟缓、心智混乱、防御崩溃的诡异符印。
其三,近战凶戾:她手中一柄缠绕着浓郁死气的不知名剑,剑术刁钻狠辣,快如鬼魅。已有数位实力不俗的山贼头领,非是死于法术,而是被其近身斩断了筋脉要害。
其四,阴兵如军:其麾下是白骨阴兵,明显有自我智慧。这些阴兵不仅拥有刀盾、长矛、骨弓等明确兵种划分,更能组成玄奥莫测的杀伐战阵。动作整齐划一,悍不畏死,单个战力竟堪比炼气初期的修士。这简直颠覆了我们对低阶阴兵的认知。
“我的天!”坐在冷月旁边,一个身材魁梧、穿着暗红色鳞甲的大汉忍不住低呼出声,他是刑山,九幽盟中的战堂高手,“这他娘还是白骨阴兵?这分明是幽冥鬼将训练出的精锐鬼卒!各大仙门的内门弟子结阵,也不过如此吧?”
“她的目的?”厉长老的枯指轻轻敲击着黑檀木椅的扶手。
“似乎主要是为了劫财。”韩烈脸上露出一丝古怪,“她算不得是嗜杀成性。往往在击溃山寨主力、斩杀头目后,她会勒令剩余贼众投降,并不赶尽杀绝,也不转化尸体为新的阴兵。她会卷走山寨所有金银财帛、灵材矿石等值钱之物。最奇怪的是,她会将那些被掳掠来的女子,每人发放几块资材,然后放走。”
“劫财?放人?”冷月秀眉微蹙,冰冷的面容上也浮现出深深的困惑,“一个掌控如此恐怖幽冥之力、麾下拥有精锐阴兵的存在,行事却如此矛盾?”强烈的违和感笼罩在五位九幽使心头。这根本不符合他们对“幽冥修士”或“强大幽灵”的认知逻辑。
“还有一点,”韩烈补充道,声音有些颤抖,“所有近距离接触过她、侥幸活下来的人,都无比确定地强调,那幽蓝色的魂火,是真正燃烧在眼眶深处的,灵魂本源之火!在下以性命担保,此言绝对无虚!”
“灵魂之火?”厉长老猛地站起身,深陷的眼窝中爆射出骇人的精光,“难道,她根本就不是活人修士?而是一个……诞生了自我灵智的变异亡灵?”
“会不会是传说中的幽冥鬼将?”另一位沉默寡言的黑袍人墨鸦猜测道。
厉长老缓缓摇头:“鬼将虽强,但形态固定,气息也非如此。且身高描述,与传闻不符。”
“总不可能是上古陨落的鬼仙残魂复苏吧?”最后一位使者血鹫,不由得调侃。
冷月冷冷接口:“鬼仙之能,移山填海,岂会看得上区区山贼的微末财货?更不会如此‘好心’放人。此女,定是某种前所未见的异数!”
厉长老眼中闪烁着光芒:“无论她是何方神圣,身怀此等幽冥异力,又掌控着如此精锐的阴兵战阵……若能为我九幽盟所用,必是惊天助力!若是无法掌控……”他眼中寒芒一闪,“那便必须在她彻底成长起来、成为心腹大患之前,抹杀!其灵魂本源,亦是研究幽冥大道的无上瑰宝!”
他转向韩烈:“诱饵,抛出去了吗?”
韩烈脸上露出一丝狞笑:“厉长老放心,风声早已放遍黑市和逃窜的各路贼寇耳中——‘赤血’韩烈在此,坐等那幽冥魔女上门!她若有种,尽管来试试我赤狼岭的刀锋够不够利!以那魔女行事风格和近期专挑硬骨头啃的势头,听到如此挑衅,必定会来!”
“好!”厉长老枯瘦的手掌重重拍在扶手上,发出沉闷的响声,“那便在此地,布下九幽锁魂大阵!静待这位‘幽泉’道友,自投罗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