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梦泽联盟境内,官道蜿蜒于苍翠山野之间。一辆镶嵌青鸟徽记、颇为华贵的马车在前后八名护卫的簇拥下,吱呀前行。车厢内,苏璃穿着一身明显不太合体、略显宽大的侍女素衫,安静地坐在铺着软垫的座位上。她身旁是另一位侍女莫涵,对面则坐着侍女长柳叶和此行的主人,林清漪。
林清漪正值豆蔻年华,一头如瀑青丝用玉簪松松挽起,几缕碎发垂落颈侧。她身着繁复精致的烟霞色流云锦裙,衬得身段玲珑有致。衣襟微敞处,露出一小截欺霜赛雪的肌肤,在略显昏暗的车厢内晃得苏璃微微侧目。这位子爵千金虽带着贵族少女天然的矜持与傲气,但性情并不跋扈。只要分内之事做好,她甚至偶尔会露出温和的笑意,夸赞几句。此刻,在马车规律的摇晃中,林清漪正捧着一本《引气初解》的手抄本凝神细读,眉眼沉静,确有几分书卷气。
“苏璃,取些水来。”林清漪放下书卷,抬眸吩咐。
“是,小姐。”苏璃应声,熟练地从固定在车厢壁的小柜中取出青玉杯,又从温着的玉壶里倒出清冽的山泉水递过去。
不知为何,林清漪似乎格外“偏爱”使唤苏璃。大多数跑腿传话、递送物品的活儿,都落在她头上。林清漪对此给出的理由是:“你这丫头食量惊人,若不叫你多动动,怕是要变成圆滚滚的小猪崽了!”每每听到这调侃,苏璃只能哭笑不得地领命。
她惊人的食量,早已成为这支队伍私下流传的“奇闻”。第一次见识时,着实吓坏了所有人。那是在一次中途休整的野餐,苏璃一人默默干掉了三大块灵犀肉脯、两海碗蕴含灵气的山菌浓汤,外加五根半臂长的杂粮炊饼!吃完后,她还意犹未尽地咂咂嘴,嘀咕了一句“才六分饱”。当时柳叶、莫涵以及护卫队长于无忌等人,下巴都快掉到地上了。
不过,这“缺点”倒也并非全无好处。看着苏璃专注捧碗、大口吃喝时那心满意足、毫不做作的模样,仿佛世间最普通的食物都成了无上美味,连带着周围的人胃口都好了几分。连素来为了保持体态轻盈而节食的林清漪,都忍不住多吃了半块点心,笑着打趣这也算“秀色可餐”了。
队伍已离开边境重镇宜州城数日,正沿着通往九江城的官道行进。玄离皇朝与云梦泽联盟虽时有摩擦,但两国贵族间的往来却并未断绝。求学、探亲、游历者比比皆是,只要不涉及军国机密,双方都保持着某种心照不宣的默契。林远图参将派出的护卫堪称精锐:队长于无忌,炼气后期巅峰修为,一手家传刀法刚猛凌厉;两名副队长皆为炼气中期好手;其余八人也都是炼气初期修士。
进入云梦泽后,沿途果然匪患丛生。那些不成气候的散兵游勇或小型盗匪团伙,远远望见这支装备精良、打着贵族徽记的队伍便自行退避。即便偶有规模尚可的匪寨在隘口“设卡”,也仅仅是象征性地收取一些“过路灵石”便痛快放行,绝不敢有丝毫冒犯。
这便是修仙界的潜规则之一:贵族身份是一道无形的护身符。若有山匪胆敢劫掠甚至伤害贵族及其家眷,那等同于挑衅整个贵族阶层的威严,无论玄离还是云梦泽的贵族私兵,都会蜂拥而至,将其彻底剿灭,以儆效尤。贵族之所以是贵族,不是因为他们血脉高贵,而是因为他们往往掌握着强大的修真者实力,尊重源于实力,畏惧限制行为。
宜州至九江需十日路程,中途要经过繁华的彭泽城。如今是行程的第六日黄昏,人困马乏的队伍在一处临近溪流的平坦林地旁停了下来,准备安营过夜。
篝火噼啪燃烧,简易的帐篷很快搭建起来。草草吃过干粮和热汤,荒郊野外也无甚消遣,林清漪看了会儿书便由柳叶服侍着歇下了。护卫们分为四班,轮流守夜。营地很快陷入沉寂,唯有守夜者低低的交谈声与火焰燃烧的声响在林间回荡。
月上中天,正是黎明前最黑暗深沉的时刻。一赤一银两轮月轮当空,清冷的光辉洒满林地。护卫队长于无忌带着三名心腹值守着最后一班哨。
夜风微凉,林中起初还有些虫鸣鸟叫,但不知从何时起,四周陡然陷入一片死寂。连惯常的夜枭啼鸣都消失了,空气仿佛凝固,弥漫着令人心悸的压抑。
“不对!”于无忌心头警铃大作,低声对身旁一名精瘦护卫使了个眼色,示意他悄悄去唤醒帐篷内休息的同伴。
那名护卫会意,刚刚猫腰起身。
“咻——!”
一道乌光如毒蛇般撕裂夜幕,自侧方的密林深处激射而出。
目标精准无比,直指护卫的咽喉。
“呃……噗!”护卫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闷哼,双手死死捂住被一支通体漆黑、散发着淡淡腥气的淬毒短镖贯穿的脖颈,身体软软栽倒在地,抽搐几下便没了声息。
“敌袭——!结阵!”于无忌目眦欲裂,腰间长刀瞬间出鞘,寒光四射,同时厉声高呼示警。
然而为时已晚。
更多的乌光如同骤雨般从林中射出。
这些暗器刁钻狠辣,覆盖了除林清漪主帐之外的所有营帐。
一时间,“咄咄咄”的入木声与凄厉的惨叫声此起彼伏。鲜血瞬间染红了帐篷的布幔。十二名尚在睡梦中的护卫,仅有六人反应迅捷地狼狈冲出,其余六人要么当场毙命,要么身中剧毒倒毙帐中痛苦挣扎。
“啊——!”侍女莫涵所在的帐篷里,惊慌起身的她被一枚毒镖狠狠钉入后心。
“噗”的一声,鲜血瞬间浸透了她的素色侍女服。她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扑倒在地,生死不知。
苏璃在敌袭瞬间便已警觉,利落地伏低身体。几枚射向她们的毒镖“咄咄”地钉在帐篷支架上。她看了一眼倒地的莫涵,闪电般出手在她颈后一按将其击晕,随即毫不犹豫地握住那枚深入后背的毒镖尾端,幽冥之力微微一震,巧妙卸去倒钩之力,猛地拔出。
昏迷中的莫涵痛得浑身一颤。苏璃迅速使用回春术暂时稳住对方生机,又悄然在她身周布下一层薄薄的、肉眼难辨的幽冥护罩。做完这一切,她飞快套好外衫,悄无声息地潜至帐篷门帘缝隙处,红瞳冷静地观察着外面的修罗场。
此时,于无忌与幸存下来的六名护卫已结成防御圆阵,浑身浴血,死死将仅穿着中衣、吓得花容失色、被柳叶紧紧护在怀里的林清漪挡在身后。林中那致命的暗器之雨,在林清漪现身之后便诡异地停了下来。
一阵令人窒息的寂静后,密集的脚步声自林中响起。一名身着华贵锦袍、面容苍白浮夸、眼袋深重的年轻公子哥,在十余名气息阴冷、身着黑衣、手持各异奇门兵刃的修士簇拥下,大摇大摆地走了出来。篝火的火光跳跃着,清晰地映照出他那张写满纵欲与傲慢的脸。
当看清来人面貌时,护卫队长于无忌大吃一惊,惊怒交加,厉声喝道:“景绍?竟然是你!寿春城臭名昭著的‘双害’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