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隆......”
白鹭院上的夜幕竟打起了旱雷。
“你刚刚说的.......”早川直直地看着重吾，“跨越三十年的真相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曾经打过电话给时任校长助理的藤井先生，在他那里确认一件事，当时曾有人发过匿名信举报奈音学姐，按照他的原话——这样的秘密如果放在这个时代并不算什么，可是在三十年前却足以毁掉她和她的家族。”
教室里静到可以听见某人咽口水的声音。
“遗书上的‘A君’并不存在，或者说.......”重吾看向早川，“那个‘A君’其实就是你，早川铃美小姐。”
众人视线在重吾和早川之间连跳，像打兵乓球一样。
等等......
千寻突然想起早川说过的那句——“奈音可不是那种因为男人而想不开的家伙.......”
原来是这个意思。
“等等，这是不是说明奈音学姐和早川小姐......”九条低声喃喃道。
千寻又肘了她一下，示意她安静。
短暂得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的沉寂后，早川铃美缓缓闭上眼睛，再睁开时，眼中已是一片决然的平静。
她点了点头，像是在承认一件再也普通不过的事实。
“是，但这没什么不好承认的。”她迎着重吾的目光，反问道：“但那又如何？这能证明什么？”
“在如今的社会，确实不会如何，但在三十年前视名誉为一切的日本贵族阶层，在三十年前等级森严的白鹭院学园，可就完全不一样了。”重吾的语气变得沉重起来。
“白鹭院的权重考核制度，我想您比我更清楚。在年级前八十名中，筛选四十名最顶尖的学生进入A班，只要能进入A班，就意味着升学率是无限接近百分之一百，意味着丰厚的奖学金、意味着通往国内外各大名校的推荐渠道，更别提A班百年来积累下的、足以影响未来的独特人脉资源。”
重吾向前一步，声音不大，却字字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可以说，A班的每一个名额，都牵动着一个家族的荣辱，甚至牵动着一小部分日本上流社会的神经。在这个吃人的学校里，一旦你出现了任何一个‘致命的弱点’，那么周围所有虎视眈眈的竞争者，都会毫不犹豫地扑上来，将你连皮带骨一口吞掉。”
早川皱眉道：“你说这些大家都知道的事情干什么？”
“我在说动机！”重吾的眼神变得无比凝重，“奈音学姐从小到大，在钢琴比赛中稳居全国前列，高一那年更是拿下了全国大赛前三的荣誉。可为什么，偏偏在竞争最激烈的高二，成绩会发生断崖式的下跌？这不合常理！”
“我明白你的意思，”早川摇了摇头，声音里透出一丝无力与痛苦，“你是说……她被人威胁了？我曾经也这么怀疑过，但没有任何实际的证据，而且……”
她顿住了，似乎接下来的话语让她难以启齿，每一个字都伴随着撕裂般的疼痛。
“而且……我能感觉得到，她是真的下定决心要与我分开，恋爱中的人都是非常敏感的，那种疏远，那种刻意的冷漠……是装不出来的，有些东西，一下就能感觉出来……”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充满了无尽的悲伤。
“那不是疏远，是保护。”
重吾的声音柔和了一些，“那些发现了奈音学姐秘密的家伙，不仅给学校寄了匿名信，甚至还变本加厉，直接将恐吓信塞进了奈音学姐的储物柜和课桌里。”
他拿出手机切换到相册，递到了早川面前，“这些，是我们下午在奈音学姐的日记本暗格里找到的。”
“什么？！”
早川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她几乎是踉跄着冲到重吾面前，夺过那部手机。
她的手指因为剧烈的颤抖，好几次都滑不开屏幕。
当她终于看清那些照片时，一股刺骨的恶寒顺着她的脊椎猛地窜上头顶。
那是一封封用从报纸杂志上剪下的铅字拼凑起来的匿名信，字迹歪扭，充满了阴暗的恶意。
随之而来的是一股滔天的恨意和无力。
重吾继续说道：“因此奈音学姐才不得不故意和你保持距离，她以为只要她放弃了全国大赛，那些躲在暗处的人就会收手，但却迎来他们变本加厉的羞辱。
“而在长期受到家族名誉的精神折磨，和与恋人近在咫尺却无法触碰的巨大痛苦中，她最终被逼上了绝路，她选择走出那最可怕的一步，是希望用自己的死亡让那些人的恶意到此为止。”
“藤井先生说她在最后一次谈心时的最后一句话是——‘请保护好她’，这个‘她’就是你，她希望能用自己生命保护家族的名声，更重要的是保护你。”
早川的呼吸变得越来越急促，她捂住胸口，仿佛无法呼吸。
她情绪复杂，愤怒、痛心、无奈、憋屈。
她痛恨那些人，也同样痛恨自己在奈音最关键的时候不能保护她。
御堂摇了摇头，“我无法理解，为什么这种事不能和家人.......”
“有些事和家人说，真能解决吗？”
重吾的话宛如一根缝衣针，缝上了众人的嘴巴，大家都低下头表情复杂。
“虽然是不一定能解决，但不说的话........”
重吾轻叹一声，“这就是青春期的诅咒，自我内耗、自我感动、自我毁灭......有些事对于有些人来说就是天大的事。”
“都是骗人！骗人的！”早川几乎是喊了出来，多种情绪的交织绞着她早已伤痕累累的心脏，“如果是这样为什么不能和我商量？为什么不能一起渡过难关呢？为什么要把我一个人丢下？”
三十年的等待，三十年的不解，三十年的爱与怨，在这一刻尽数喷涌而出。
“她在遗书里连家里的仆人都感谢，却对我什么都不肯说，还说什么保护......都是骗人的.......都是骗人的！”
她的话语里充满了被抛弃的怨恨。
重吾没有再为奈音辩解。
他只是沉默地转身，走到了那架蒙尘的钢琴前，缓缓坐下。
“你要证据是吗？”
他的这句话，让整个教室的空气再次凝固。
早川的哭声也戛然而止。
“其实从一开始我听到你弹的《致爱丽丝》就觉得很奇怪了，结尾的那段加花并不出彩，甚至还有点突兀，但后来我明白了，这是奈音学姐藏在音符里的死亡讯息。”
早川皱眉，“死亡......讯息？”
“结尾的加花乐段，其实是一段密码。它的前段，是由四个音组成的柱式和弦；后面，却又是两个音连成的滑音。”
他的手指悬停在键盘之上。
“我思考了很久，她为什么要用两种截然不同的演奏技巧来编排这一小段旋律。后来我明白了……这代表两种解码方式。”
他的手指放在键盘上轻轻按下琴键。
“首先是由四个音组成的柱式和弦，柱式和弦代表四个音要同时按下，听起来十分厚重，同时也代表了这四个音是组到一起的一个字。”
“La、Mi、Ti、Re换到音名即是AEBD，再将AEBD根据日文罗马音对应表和近似音映射的方式则变成：A→A（あ）、E→ I（い）、B→ SHI（し）、D→ TE（て）。”
“接着是Mi到Re的滑音，滑音本身是两个音符的前后变换过程，因此它的解码方式代表了这是连读的两个字：Mi→み(mi)，Re→れ(re)，两段明文最后合在一起就是.........”
教室里响起了厚重且不和谐的钢琴声，与窗外的旱雷声混为一体。
“吾爱，美玲（あいして，み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