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源受创需要时间。”
夜璃清冷的声音在氤氲的金色光雾中再次响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她星辰般的眼眸专注地凝视着陌羽略显苍白的侧脸，似乎在持续监测着他灵魂的细微波动。
“您必须避免一切不必要的魔力消耗，主人。”
“知道了知道了…”
陌羽有些无奈地应道，试图挪动一下身体，避开那个点带来的过分亲密的接触。
但夜璃环在他腰后的手臂立刻微微收紧，将陌羽更稳固地固定在自己身侧，动作自然得仿佛本该如此。
“夜璃，稍微松一点？”
“这样能最大程度减少您支撑身体的负担，有助于恢复。”
夜璃的回答逻辑清晰，语气平静无波。
【无懈可击！】
陌羽内心吐槽，放弃挣扎，认命地闭目养神。
就在他几乎要被圣泉的暖意和这份奇异的“守护”再次拖入昏沉时——
笃、笃、笃。
沉重而规律的敲门声，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威严，穿透了圣泉室的宁静。
夜璃的星眸瞬间睁开，眼底的慵懒和关切被锐利如刀锋的警惕取代，身上星光闪烁，出现了昨晚刚召唤成功时所穿戴的战甲。
环在陌羽腰间的手臂也没有丝毫放松，另一只手无声无息地滑向水面之下，指尖极其细微的星芒一闪而逝。
门被推开，没有询问，也没有等待回应。
为首踏入的，正是记忆中，昨晚那位面容冷峻，在遗迹中负责指挥的中年牧师。
他穿着和昨夜一样的长袍，在光的照耀下，袍角的纹章散发着夺目的辉光。
其神情肃穆，眼神却带着审视和探究，直接刺向池中的两人。
中年牧师身后还跟着两名同样身着牧师袍的随从，以及两名全身覆甲、手持长戟的教廷骑士。
沉重的脚步声在寂静的圣泉室内回响，带来无形的压迫感。
中年牧师的目光首先扫过夜璃，在她护持陌羽的姿态上停留，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和深深的疑虑。
随后，他的视线便牢牢锁定在陌羽身上，视图将这个浸泡在圣泉中的底层少年从里到外彻底看穿。
“感觉如何了，孩子？”
中年牧师开口了，声音低沉平缓，带着一种公式化的关切。
陌羽强压下被这阵仗和对方目光激起的不安，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虚弱但清晰：“感谢圣泉的恩赐，牧师大人。我好多了，只是头还有点沉。”
陌羽恰到好处地表现出一个底层少年面对教廷高层的敬畏和局促。
“那就好。”中年牧师微微颔首，向前踱了两步，停在圣泉池边，居高临下地看着泉水内的两人。“圣女的意志不容违背，你能享受圣泉，是你的福分。不过…”
他话锋一转，语气陡然变得锐利而冰冷。
“昨夜，莉莉丝圣女殿下竟在辉光护佑之地被外神爪牙掳掠，若非神迹显现，后果不堪设想！每一个在场者，都必须接受最彻底的审查！”
中年牧师目光如炬，紧紧盯着陌羽的眼睛，不容他有丝毫闪躲。
“现在告诉我，你一个灰区的‘无魂者’，为何会出现在那个偏僻的遗迹？那些腐化祭司，是如何绕过边境巡逻，精准地找到并俘获了圣女？你在囚车里，在祭坛上，可曾听到、看到任何不寻常的细节？任何可疑的人物、对话、或是…标记？”
每一个问题都像是一记重锤，砸在陌羽的心上。
是啊，一个底层孤儿出现在圣女被俘现场，还“恰好”拥有一个强大到异常的“类人种”契约生物？这巧合本身就散发着可疑的气息。
陌羽的心脏狂跳起来，但脸上极力维持着虚弱和茫然。
调动起原主那十八年灰暗生活的记忆碎片，以及昨夜那地狱般的经历，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恐惧和颤抖：
“我…我不知道，牧师大人！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我昨天…昨天在灰区西边的荒田里干活…天快黑的时候…突然就什么都不知道了…醒来就在那个…那个笼子里了…周围全是人…还有蚀痕者…好臭…我只看到那个穿破袍子的…他在念可怕的咒语…然后…然后我就觉得…自己要死了…脑子像要炸开…然后…夜璃…她就出现了…”
陌羽语无伦次地描述着昨日的一切，刻意避开了自己主动召唤的部分，将一切归结为“在绝望中本能地激活了契约”，并着重渲染了祭坛抽取生命力的恐怖和自身的濒死感。
“本能激活？”中年牧师的眉头紧锁，显然对这个解释充满怀疑。他的目光再次转向夜璃，带着强烈的审视。“在灵魂污染的低语和生命抽取的双重压迫下，还能‘本能’地召唤出契约生物？而且…”
中年牧师向前逼近一步，无形的压力骤然增大。
“你的这个‘类人种’未免太过强大了。一剑就能瞬杀腐化祭司，甚至能在虚空污染冲击下短暂支撑，寻常的类人种契约者可没有这等力量。”
说到这，中年牧师顿了顿，稍稍积攒了气势。
“你，或者你的契约生物，是否接触了本不该接触的力量？”
感觉到话语中的侵略和敌意，夜璃的身体瞬间绷紧到了极限，水下的手指间，那点星芒骤然变得清晰而危险。
向前一步，将陌羽完全挡在自己身后，星辰般的眼眸直视中年牧师，冰冷的目光中没有任何畏惧，只有为守护而生的凛冽杀意。
空气仿佛凝固了，就连圣泉的光雾似乎都黯淡了几分。
【糟了！】
陌羽心中警铃大作。
随着中年牧师的怀疑越来越深，夜璃的反应更是火上浇油。
毫不怀疑，现在只要中年牧师再有任何过激举动或言语，夜璃绝对会毫不犹豫地动手！
就在这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的时刻——
“够了，雷蒙德牧师！”
一个虽然虚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和一丝愠怒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被吸引过去。
一抹金色出现在圣泉室门口。
是莉莉丝，她正扶着圣泉室雕花的白玉门框站在那里。
不同于昨夜的狼狈，现在的莉莉丝换上了一身崭新的月白色圣女服，但脸色依旧苍白如纸，金色的长发也失去了昨夜初次见时的耀眼光泽。
莉莉丝的身体还在微微颤抖，显然伤势远未痊愈，全靠身后一位年轻女牧师的搀扶才能勉强站立。
然而，她那双蕴含神圣光辉的眸子，此刻却燃烧着清晰可见的怒火，直直地射向池边的雷蒙德。
“您就是这样对待我的救命恩人吗？”莉莉丝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回荡在室内，带着压抑的愤怒。“用审问异端的口吻，在圣泉之中，盘问一个刚刚从灵魂枯竭边缘被拉回来的少年？甚至暗示他与那污秽的虚空有所牵连？”
雷蒙德脸色微微一变，迅速收敛了针对陌羽的压迫感，转身面向莉莉丝，微微躬身。
“圣女殿下，您的安危是教廷的第一要务！昨夜之事疑点重重，任何线索都不能放过！此人出现的时间、地点、以及他契约生物的异常…”
“异常？”莉莉丝打断了他，声音更冷了几分，她强撑着向前走了两步，目光在扫过陌羽和夜璃时带着几分歉意，但最后落在雷蒙德身上时依旧带着怒火。
“昨夜若非他和他的契约生物拼死相救，我的灵魂早已被抽干，成为那污秽祭坛的燃料！他的契约生物确实强大，但她的忠诚毋庸置疑！她所有的力量，都用在了守护她的契约者、以及救下我这件事上！这就是最大的‘正常’！”
莉莉丝深吸一口气，似乎牵扯到了伤势，眉头微蹙，但眼神依旧锐利。
“至于他的来历，一个灰区的孤儿，在十八岁生日当天觉醒了契约，这难道不是神的恩典在最低微处绽放的奇迹吗？雷蒙德牧师，您是在质疑神迹，还是在质疑我判断恩情的能力？”
一连串的反问，掷地有声，莉莉丝虽然虚弱，但那份属于圣女的威严和不容亵渎的立场，让雷蒙德一时语塞，其身后的牧师和骑士们也下意识地垂下目光。
不再理会雷蒙德，目光转向池中的陌羽和夜璃，经过发泄，莉莉丝的眼神柔和了许多，带着真切的感激和一丝歉意。
“让你们受惊了，圣泉的治疗需要时间，安心休养。这里…不会再有人打扰你们。”
莉莉丝说着，再次看向雷蒙德，语气恢复了平静，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命令。
“雷蒙德牧师，带您的人离开。关于昨夜事件的调查，我会亲自向枢机主教汇报。现在，我需要静养，而我的恩人，更需要不受打扰的恢复。”
雷蒙德的脸色一阵变幻，最终，在莉莉丝坚定的目光和圣女的权威面前，他只能深深低下头。
“遵命，圣女殿下。”
雷蒙德不再看陌羽一眼，带着明显的不甘和疑虑，转身带着手下迅速离开了圣泉室，沉重的石门再次关闭。
室内恢复了宁静，只剩下泉水流动的细微声响和光雾氤氲。
将恢复的气力全部用在威严上的莉莉丝，此刻几乎全靠女牧师的支撑才能站立。
莉莉丝看向陌羽，露出一个疲惫但真诚的微笑。
“抱歉，让你经历了这些。教廷内部…有时过于谨慎了。你安心休养，等你能行动了，我会安排人送你去安全的地方暂住。”莉莉丝顿了顿，补充道。“放心，是教廷提供的居所，算是对你救命之恩的一点微不足道的谢礼，至少能让你远离灰区。”
“好的，莉莉丝圣女殿下。”
得到陌羽的恢复，莉莉丝在女牧师的搀扶下，也缓缓离开了。
圣泉室彻底安静下来。
陌羽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刚才雷蒙德的压迫感和夜璃瞬间爆发的杀意，都让陌羽心有余悸。
【教廷提供的居所？安全的地方？】
陌羽咀嚼着莉莉丝最后的话，嘴角勾起一丝复杂的弧度。
【听起来不错，但恐怕也是另一种形式的监视。毕竟一个‘异常’的底层契约者，还是掌握着圣女‘被俘’现场信息的目击者…】
陌羽转过头，看向依旧保持着高度警惕的夜璃。
她眼中的锐利和身上的战甲都未褪去，身体依旧处于随时可以爆发的状态。
“没事了，夜璃。”陌羽轻声说道，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疲惫，“安静养着吧。”
夜璃的目光转向他，确认他眼中的惊惧已经平息，紧绷的身体才缓缓放松下来。
重新闭上眼，感受着圣泉的能量缓慢修复着灵魂的裂痕，也感受着身边契约生物那令人心安的冰冷体温。
【教廷的‘安全居所’。】 陌羽在心底默默盘算着。【看来，捡回一条命只是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