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笃、笃、笃。”
那沉稳的敲门声，与前院弥漫的、刚刚散去的杀意形成了鲜明对比。它敲在木门上，也像是敲在陌羽紧绷的神经上，带着一种宣告般的坦荡。
夜璃的身影无声无息地融入门廊的阴影，仿佛从未存在过，只有空气中残留的、一丝若有若无的星屑气息。
陌羽深吸一口气，压下灵魂深处因虚弱带来的阵阵眩晕，以及夜璃那不合时宜的“分享”带来的微妙燥热。
稍微整理了一下身上的粗糙长袍，便迈开依旧虚浮的脚步，走向前门。
不算沉重的木门被拉开，门外站着的并非预想中教廷的肃杀面孔，而是一位身姿挺拔，气质非凡的年轻男性。
他身着华贵的金边白袍，袍上绣着繁复的太阳纹章，即使在昏暗的夜色下，也仿佛自身散发着淡淡的金色光晕。
面容俊美，金发璀璨如熔化的黄金，双眸则是纯粹的、蕴含着无尽光与热的金色。
无需介绍，那份源自灵魂深处的威压和与莉莉丝如出一辙的圣洁气息，便知晓他是辉光教廷圣女莉莉丝的契约生物。
【神灵种，太阳神阿波罗。】
原主记忆中，在桥洞底下的吟游诗人曾介绍过的。
阿波罗站在门外，金色的眼眸平静地注视着门内的陌羽。
那目光如同实质的阳光，带着审视与探究，仿佛要将眼前这个穿着简陋，脸色带着灵魂创伤的少年彻底看穿。
空气仿佛凝固，夜璃无声无息地从门廊阴影中向前半步，将陌羽半个身体挡在身后，眼眸冷冷回视着阿波罗，手中那柄星光细剑虽未出鞘，却散发着无形的锋锐。
“看来，你已经察觉到我们了。”
阿波罗的声音低沉悦耳，如同阳光流淌过竖琴的弦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神性威严。
陌羽猜测的出，刚才小院中的袭击者，正是他释放的灼热光束。
陌羽轻轻拍了拍夜璃紧绷的手臂，示意她放松一些。
“有事进来说吧。”
将阿波罗迎进小院，而这一次，陌羽没有表现出底层孤儿应有的惶恐或敬畏，而是站直了身体，尽管灵魂深处的虚弱感依旧存在，但眼神却变得沉静而坦然，那份刻意伪装的怯懦如潮水般褪去。
阿波罗金色的眉毛几不可察地挑了一下，似乎对陌羽这突如其来的态度转变感到一丝意外。
跟着陌羽进入小院，在夜璃帮忙关上门之后，阿波罗便抛出了自己的疑惑。
“刚才，你仅凭一句话，就让他们退走了。我很想知道，你如何断定我们之中有你的‘朋友’？又凭什么认为，他们会相信你这句话？”
阿波罗的声音里带着审视，也带着一丝神祇对凡人智慧的纯粹好奇。
面对神灵种的质问，陌羽没有丝毫慌乱，迎上那双蕴含太阳威能的金色眼眸。
“很简单。”陌羽的声音清晰而稳定。“莉莉丝圣女刚刚经历了堪称国耻的绑架事件，整个辉光教廷此刻必然紧张，任何一点对莉莉丝圣女的动静，都会被无限放大。”
陌羽顿了顿，目光坦然地直视着阿波罗。
“先说最关键，‘刺杀我’这件事，本身就是蠢人行为。因为成功的可能性本就渺茫，并且一旦失败，或者仅仅是留下一点蛛丝马迹被教廷追查到，其后果难以想象。”
“但如果是来保护我的，就可以明目张胆的来，但我等了很久，直到那俩人出现之后，我才确定你们三人里面至少有一个在玩我，这是其一。”
“其二。”陌羽继续道。“我救了莉莉丝，这是事实。无论教廷内部某些人怎么想，圣女本人对我抱有善意，并且明确表示了庇护的态度，就必定会安排身边的契约生物来保护我。”
“要是我不明不白地死去，无异于对着莉莉丝的脸上抽。所以，只要莉莉丝还活着，只要她还在意这份‘恩情’或者仅仅是教廷的颜面，她就必然会有所行动，派您，或者您这样强大的存在来暗中看护，防止那些人对我的报复。”
阿波罗金色的瞳孔微微收缩，显然陌羽的分析切中了要害。
“所以。”陌羽摊了摊手。“当我点破‘你们三人之中，至少有一个是我的朋友’时，那两位袭击者会怎么想？”
“他们无法确定谁是那个‘朋友’，可能是您，也可能是他们彼此中的一个。原本他们以为自己是猎人，目标孤立无援。但现在，局面瞬间变成了可能二对二，甚至更糟的一对三。”
“在目标身边存在一个能轻易挡下他们三人联手突袭的守护者的前提下，再加上一个身份不明、立场不明的潜在盟友，继续打下去，风险骤增，成功概率几乎为零。”
“权衡利弊，最明智的选择就是立刻撤退，重新评估，寻找更安全的机会。他们不是相信我的话，他们是相信了这种可能性带来的巨大风险。”
月光如水，洒在寂静的小院前庭。
阿波罗沉默地注视着陌羽，金色的眼眸中光芒流转，之前的审视和疑惑渐渐被一种探究所取代。
眼前这个少年，哪里还有半分灰区“无魂者”或懵懂契约者的样子？
那份面对神灵种依旧不卑不亢的气度，那份在生死危机后迅速恢复冷静的头脑，那份将复杂局势剖析得如此清晰透彻的智慧……这绝非一个底层孤儿所能拥有。
阿波罗明白了，圣女遇袭现场的“巧合”，那个强大到异常的“类人种”契约生物，以及此刻少年眼中褪去伪装后的沉静与锋芒……
这一切都指向一个答案：这个名为陌羽的少年，早已洞悉了自己的处境，也彻底看穿了再扮演一个卑微的小人物只会徒增笑柄，甚至加速死亡。
选择撕下伪装，直面自己，也直面来自教廷，来自所有人，无论善意还是恶意的目光。
“有趣。”阿波罗终于再次开口，声音低沉，听不出喜怒，但那份属于神祇的压迫感似乎收敛了些许。“你比任何人预想的都要清醒。”
他金色的目光扫过依旧警惕地守护在陌羽身侧的夜璃，那漆黑的战甲，那柄仿佛凝聚着星光的细剑，都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神秘与强大。
这绝不是普通的类人种。
“看来，莉莉丝殿下的‘安全居所’，也并非完全安全。”阿波罗意有所指地说道，目光重新落回陌羽脸上，“那么，你接下来打算如何？继续留在这里？”
陌羽迎着他的目光，嘴角那抹淡淡的弧度依旧未散，只是眼神更加深邃。
“多谢关心。不过离开了这里，我又能去哪？”陌羽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决然。“我会继续留在这，相信现在的莉莉丝还需要我，回去跟她说一声，找个时间见一面。”
夜璃没有说话，只是握着星光细剑的手指微微收紧，星辰般的眼眸中，那份为守护而生的锐意更加凝聚。
无论前方是神祇的注视还是更深的阴谋，她的剑与盾，只为一人而存。
阿波罗深深地看了陌羽一眼，又瞥了一眼夜璃，金色的眼眸中光芒明灭。
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微微颔首，那璀璨的身影便在原地化作点点温暖的金色光粒，如同晨曦初露时消散的最后一缕夜色，无声无息地融入了周围的空气中，消失不见。
夜璃身上的漆黑战甲重新化作深色布衣，回到陌羽身边，安静地站着，目光依旧警惕。
夜风吹动陌羽额前的碎发，看着阿波罗消失的地方，又回头看了一眼这座精致却充满监视意味的“安全屋”，轻轻吐出一口气。
“至少，不用再装孙子了。”
陌羽低声自语，声音里没有恐惧，反而带着一种卸下伪装的释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