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园内的寂静仿佛有了重量，压着藤蔓投下的斑驳光点。
陌羽的指尖无意识地在冰凉的石凳上划着看不见的纹路，灵魂深处的裂痕在这种沉重的氛围下似乎又隐隐作痛。
陌羽指尖的轻敲停止了，他抬起眼，目光穿透了晨光与花香，直视着莉莉丝那双疲惫的金色眼眸。
“虔诚，保守，贪婪。” 陌羽的声音低沉而清晰。“保守派视我为搅局者，必须清除；贪婪派则可能将我视为潜在的勒索筹码，或是可以交易的‘货物’。”
“但这里面，贪婪派看似独立，实则更像是依附于另外两派生存的寄生虫，他们利用保守派制造的混乱和虔诚派维持的秩序缝隙中饱私囊。”
“而这次针对您的行动…” 陌羽的目光变得无比笃定。“我推测，主导者就是保守派。只有他们才有动机和能力策划如此精准的绑架，并且事后急于掩盖痕迹、抹除证人。他们需要一场‘可控的危机’来彰显力量，打击您的威信，甚至…彻底清除您这个阻碍他们‘绝对秩序’的绊脚石。”
“牺牲边缘区域的‘小规模’袭击，又放任潜在威胁。”陌羽低声重复着莉莉丝的话，声音平静得听不出情绪。“为了巩固权威和地位，不惜以人命为筹码。保守地维护着他们自己的权力核心。”
他抬起眼，目光锐利地穿透花园柔和的晨光，直视莉莉丝略显苍白的脸。
“不过，殿下，我还有个更有意思的猜测。”陌羽的语气带着一丝玩味的探究。“雷蒙德牧师对您，恐怕不止是派系立场那么简单。”
莉莉丝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交叠在膝上的手指下意识地收紧，指节更加泛白。
没有立刻反驳，那双蕴含着辉光的金色眼眸深处，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
“你……什么意思？”她的声音比刚才更低，带着不易察觉的紧绷。
“在圣泉室，他审视我的眼神里，除了怀疑和探究…”陌羽的声音放得很轻，却字字清晰，“还有一种被冒犯的占有欲。仿佛我触碰了只属于他的禁脔。当他提到您被掳走时，那份愤怒和急切，远超一个纯粹的下属或派系成员应有的反应。更像是自己珍视之物被玷污的狂怒。”
陌羽特地停顿了一下，观察着莉莉丝的反应。
“或许他对您的执着，早已超出了对圣女身份的敬畏，掺杂了更深的个人情感。这种情感，有时比派系利益更能驱动一个人做出疯狂之举。比如，策划一场既能打击您威信，又能让您陷入绝境、最终不得不依赖他‘拯救’的绑架？”
莉莉丝的脸色瞬间变得更加苍白，嘴唇抿成一条倔强的直线。
没有承认，但也没有否认陌羽的推测。沉默本身，就是一种答案。
花园里只剩下风吹藤叶的沙沙声，以及莉莉丝略显急促的呼吸。
夜璃站在陌羽身后，眼眸冷冷地扫过莉莉丝，又回到陌羽身上。
过了好一会儿，莉莉丝才仿佛卸下某种重担般，长长的吐出一口气，避开陌羽过于犀利的目光，从月白色常服宽大的袖袋中，取出了一个用暗金色丝线封口的小巧绒布袋。
袋子不大，但当她将其放在两人之间的石桌上时，却发出几声清脆悦耳的碰撞声。
“这是我能调动的极限。”莉莉丝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交付信任的郑重。“最高纯度的晶石。它蕴含的能量是修复灵魂本源损伤的最佳选择之一。”
陌羽的目光落在袋子上，不需要打开，灵魂深处那布满裂痕的魔力池已经传来一丝微弱的、近乎饥渴的悸动。
纯净的晶石，这个世界最核心的战略资源，能快速补充魔力、滋养灵魂的珍宝。
“圣泉只能缓解您的痛苦，无法修复本源。”莉莉丝的声音带着一丝真切的关切，但更多的是冷静的现实考量。“你的灵魂裂痕需要纯净的能量来温养和弥合。”
陌羽没有立刻去拿。他抬起头，再次迎上莉莉丝的目光。
“殿下的好意，我心领了。”陌羽的声音同样平静，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了然，“这份‘礼物’，恐怕不仅仅是为了报答救命之恩吧？”
莉莉丝没有回避，坦然地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抹混合着无奈与决然的苦笑。
“陌羽，你比任何人都清楚我现在的处境。保守派的步步紧逼，还有贪婪派蛀蚀教廷的根基。我的权威因这次绑架严重受损，在枢机主教团的话语权岌岌可危。”
莉莉丝看向陌羽，眼神变得异常坚定。
“我需要力量，需要有人能打破僵局。陌羽，你和夜璃，就是那个变数。一个来自底层、拥有强大未知力量、且与我有共同敌人的契约者。”
她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那个装着晶石的袋子，又落回陌羽脸上。
“你需要晶石修复灵魂，也需要我的庇护。而我需要你和夜璃的力量，作为我重新站稳脚跟、争取更多教廷资源的筹码。至少现在，我们目标一致。”
陌羽看着石桌上的晶石袋，感受着灵魂深处传来的渴望与刺痛。莉莉丝的话直白而赤裸。
这是一场交易，用自己和夜璃的力量，换取她提供的生存资源和政治庇护。
风险巨大。一旦卷入教廷高层的倾轧，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
【但我还有选择吗？】
留在“安全屋”是等死，离开莉莉丝的庇护是找死。
保守派和那些未知的袭击者绝不会放过他，灵魂的裂痕也需要晶石来修复。
莉莉丝，至少是目前唯一明确向他伸出橄榄枝，并且拥有一定资源的上位者。
夜璃依旧沉默地伫立着，她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支持。无论陌羽选择哪条路，她紧紧跟着陌羽身边。
片刻的权衡后，陌羽伸出手，手指触碰到那柔软的绒布袋，一丝精纯清凉的能量瞬间顺着指尖流入，让灵魂的刺痛都舒缓了一瞬。
他拿起晶石袋，掂量了一下，感受着那份沉甸甸的分量。
“好。”陌羽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决断。“晶石，我收下了。”
陌羽抬眼，看向莉莉丝，交易达成。
没有华丽的誓言，没有虚伪的客套，只有基于生存和利益的、心照不宣的同盟。
莉莉丝紧绷的肩膀终于放松了一丝，脸上露出一抹如释重负的、真正带着疲惫的笑意。
“谢谢你，陌羽。”这一次，她的感谢似乎更真诚了几分。“请务必尽快恢复。”
她站起身，月白色的身影在晨光中显得有些单薄，却带着一股破釜沉舟的决绝，修女无声地出现在花园入口，准备引她离开。
陌羽也站起身，将晶石袋小心地收入怀中。
灵魂深处传来的微弱悸动，就如干涸的河床终于感受到了上游雨水的讯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