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羽拖着比来时沉重得多的步伐，机械地沿着碎石路的边缘走着，夜璃依旧无声地跟在自己身后半步。
令牌里的魂屑分量远超一次普通巡逻该有的收获，足以在第七分队里留下一个显眼的数字。
这本该是值得在心底小小得意一下的成绩，今日这事也是向莉莉丝证明价值的坚实一步，但陌羽的心头却像压了一块巨石。
陌羽清楚自己绝不会死在灰区，因此在彻底进入灰区这个安全区之后，回忆起了熔炼厂废墟里，那些撕心裂肺的痛呼和呕吐声。
“呃……”
一阵源自灵魂深处的钝痛袭来，陌羽脚下一个趔趄，夜璃的身影瞬间出现在他身侧，冰凉的手稳稳托住了他的胳膊，动作轻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强行调用魔力支持夜璃破坏核心的反噬，此刻正毫不留情地啃噬着他本就布满裂痕的魔力池。
“主人，您的魔力波动紊乱。”
夜璃的声音清冷依旧，却像一股清泉，暂时浇熄了陌羽脑海里那些嘈杂的痛苦回响。
陌羽深吸了一口气，废料小径上污浊的空气呛得自己喉咙发痒。
他借着夜璃的支撑站稳，目光投向小径尽头，眼神却复杂难明。
“夜璃。” 陌羽开口，声音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沙哑和疲惫。“刚才在熔炼厂的那些人…”
陌羽没有说下去，只是微微侧头，看向身边静静守护着他的少女。
夕阳的余晖在她乌黑的发梢跳跃，那点点的星屑光泽依旧耀眼。
夜璃微微歪头，似乎在理解主人话语中那份沉重的情绪。
“我让他们自生自灭了。” 陌羽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近乎自嘲的意味。“我命令你打断祭祀后就撤退，没有去管那些被抽走生命力的人能不能自己跑出来。”
陌羽顿了一下，灵魂的刺痛似乎又尖锐了几分，让他不自觉地按了按胸口。
“夜璃，您知道为什么吗？”
陌羽的目光再次投向夜璃，试图从那双星辰般的眼眸里寻找一丝理解，哪怕是一丝不认同也好。
但没有，夜璃的目光澄澈，没有责备，没有疑惑，只有全然的专注。
“因为我的魔力池破裂了，每一次调用魔力，都像是在那些裂痕上再狠狠敲一下。只是消耗了半成，就让我差点走不动道。”
陌羽的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一些，想要说服自己，但声音中还是带着压抑的焦躁和无奈。
“那些人是可怜，是绝望。但救了他们呢？就算带出来了，然后呢？他们虚弱不堪，我们带着一群累赘，在这片被污染笼罩的旧城区里，随时可能遭遇更多的蚀痕者。然后魔力会消耗，教廷那边要杀了我，同样不会留那些人的命。”
陌羽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直视着夜璃，仿佛在说服她，更是在说服自己心中那份翻腾的内疚。
“每一丝魔力都关乎我能不能活下去，也关乎着…我能不能继续站在你面前。”陌羽的声音低沉下去。“我不能把我们的性命拿去赌教廷的善良，更不能赌那些被污染侵蚀，神智可能都不清醒的人能理解我们的善意。”
“教廷里盯着我们的人太多了，还有那个至今没露面的箭手，只要一步踏错，暴露了真正的虚弱，我们瞬间就会粉身碎骨。”
陌羽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废料小径上的风似乎也带走了他话语中的些许激动，只剩下沉重的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
“所以我选择了对我们最‘正确’的做法。打断祭祀，制造混乱，然后抽身离开。他们的命运，交给他们自己，交给不知何时才会赶来的清剿队。”
陌羽的声音低得近乎耳语，带着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夜璃，我知道这不对，我知道那些人很可能…但我真的没有选择。”
陌羽停下了脚步，彻底转过身，认真地看向夜璃那双深邃如夜空，却又蕴含着星辰光芒的眼眸。
“夜璃。” 陌羽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郑重，甚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告诉我，你会怪我吗？怪我选择了自保，而放弃去当个英雄，去救那些可能还有救的人？”
风似乎在这一刻静止了。
废料小径上只剩下远处隐约传来的、灰区特有的嘈杂和陌羽自己有些急促的呼吸声。
夜璃静静地回望着他，那双星辰般的眼眸里，没有陌羽预想中的任何“责怪”或“失望”。
短暂的片刻过后，夜璃只是微微上前一小步，缩短了那本就极近的距离，然后伸出微凉的手指，极其轻柔地拂开陌羽额前被冷汗黏住的一缕碎发。动作自然得如同梳理自己的发梢，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亲昵。
“主人。” 她的声音清冷依旧，却如同最纯净的月光，穿透了陌羽心头的阴霾。“我的存在，是为了守护您。您的意志，便是我的方向。您选择活下去，选择修复灵魂，选择积蓄力量面对暗处的敌人这便是我存在的意义。”
夜璃的发梢中，星屑在暮色中闪烁了一下，眼眸里清晰地映出陌羽略显苍白的脸。
“那些人的痛苦，我理解。但您的痛苦，才是我唯一需要抹除的东西。”夜璃的语气平静而笃定，仿佛在陈述一个亘古不变的真理。“若您因救他们而陷入更深的危险，那才是对我最大的惩罚。”
夜璃顿了顿，那双星辰眼眸深深地看着陌羽。
“所以，请不要问我怪不怪您。”夜璃轻轻摇头，乌黑的长发随之拂动。“我的世界里，只有您。您的选择，无论是什么，都无需向任何人解释，包括我。我只会跟随，只会守护。”
夜璃微微低下头，冰凉的额头轻轻抵在陌羽的额头上，发丝间清冽的气息混合着星屑的微光，将陌羽包裹。
“比起他们的生死……主人，您现在还痛吗？”
夜璃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带着纯粹的关切。
【夜璃没有责怪我，】
那一刻，废料小径上的风似乎都变得温柔了。
陌羽心中那块巨石，虽然没有完全消失，却被一种名为“被绝对守护”的暖流包裹。
陌羽闭上眼，感受着额间那份微凉的触感，以及灵魂深处因这份理解而泛起的一丝安宁。
是啊，在这个残酷的世界里，自己并非孤身一人。
有一个会为自己斩断一切荆棘，也会在脆弱时用最纯粹的方式告诉自己“你的选择就是我的意义”的存在。
【这便足够了。】
陌羽缓缓睁开眼，对上夜璃近在咫尺的星辰眼眸，嘴角扯出一个疲惫却释然的弧度。
“嗯…还有点痛。”陌羽深吸一口气，挺直了因虚弱而微微佝偻的脊背。“继续走吧，虽然只会待几天，但该交差的还是要交差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