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蒙蒙的晨光尚未穿透廉价旅馆厚重的窗帘，陌羽便在一片灵魂深处的钝痛中睁开了眼。
旅馆“星辰”套房的空气依旧残留着劣质熏香和尘埃的味道，但比灰区的污浊已是天壤之别。
撑起身体，骨骼发出轻微的呻吟，灵魂池的裂痕如同未愈合的伤口，每一次清醒都带来清晰的痛楚。
目光习惯性地扫过房间——夜璃如同融入阴影的雕塑，安静地站在窗边，星辰般的眼眸透过窗帘缝隙警惕着外面的街道。
然后，陌羽的视线落在了房间另一角的扶手椅上。
科林回来了，正以一种极其别扭的姿势瘫在那里
他全身依旧包裹在那身标志性的漆黑紧身衣里，金属面具也未曾摘下，
但整个人的姿态却极其松懈，双腿架在面前的小圆桌上，头却歪向一边，以一个正常人绝对会感到剧痛的角度，枕着自己的肩膀。
轻微的、带着哨音的呼噜声正有节奏地从面具下传出。
“……”
陌羽清了清嗓子，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咳。”
呼噜声戛然而止，科林的身体猛地一弹，架在桌上的腿瞬间收回，整个人从椅子上弹射而起，摆出一个防御姿态，面具下的双眼瞬间爆发出警惕的凶光，扫视四周。动作迅捷流畅，完全看不出前一秒还在酣睡。
但当他的目光锁定陌羽，确认没有危险后，紧绷的身体才微微放松。
随即，他似乎想转动脖子环视房间，但脑袋刚动了一下……
“呃！”一声压抑的痛哼从面具后漏出。
科林猛地抬手，死死按住了自己的左侧脖颈，身体僵在原地，那姿势和他刚才睡觉时歪头的角度如出一辙。
陌羽挑了挑眉，看着科林僵硬地、一点点地把头艰难的掰回正位，动作小心翼翼，并且每动一下都伴随着面具下细微的抽气声。
“你这是……”陌羽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古怪。“昨晚睡落枕了？”
科林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维持着按脖子的姿势，面具后的眼睛恶狠狠地瞪了陌羽一眼，声音透过金属面具传出，闷闷的，带着点恼羞成怒的嘶哑：“……嗯。”
空气沉默了两秒。
陌羽嘴角难以抑制地向上扯了一下，最终化为一声短促的轻笑。
“呵，真是稀奇。一个能在阴影里无声无息潜行的顶尖杀手，居然会睡个扶手椅把自己睡落枕？”
科林按着脖子的手紧了紧，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似乎想反驳，但脖颈传来的剧痛让他又把话咽了回去，只能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饱含屈辱和烦躁的咕噜声。
别扭地挪动脚步，科林换了个方向，似乎想避开陌羽那带着点戏谑的目光，结果动作幅度稍大，又牵扯到了痛处，闷哼一声僵在原地。
夜璃的目光从窗外收回，淡淡地扫了科林一眼，那眼神平静无波，仿佛在看一件无关紧要的东西，随即又专注地落回陌羽身上。
尴尬又疼痛的气氛在房间里弥漫。
陌羽看着科林那副想发火又碍于脖子不敢大动的憋屈样，觉得有些好笑，又有些莫名的真实。
这大概是科林脱离雷蒙德掌控后，展露出的最接近“人”而非“工具”的一面了。
陌羽不打算继续取笑他，所有决定换个话题。
“喂，科林。”陌羽靠回床头，尽量让语气听起来像是闲聊。“你在阴影里混了那么久，情报应该很灵通。”
“教廷的神灵种契约者，像莉莉丝和阿波罗那种，地位崇高，力量强大。除了他们，还有没有……嗯，同样层次，但路子比较野的契约种类？就是那种……同样强得离谱，但可能名声不太好，或者藏得特别深的？”
科林正小心翼翼地试图活动僵硬的脖子，闻言动作一顿。
面具后的眼睛转向陌羽，带着一丝警惕和探究，他沉默了几秒，似乎在权衡，又像是在回忆。
“哼。”他沙哑地哼了一声，声音因为脖子疼而有些变形。“神灵种？那是教廷的招牌，金光闪闪，高高在上。但契约生物的力量层级……哼，真正混在阴影里的人，都知道没那么简单。”
他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靠着墙，一只手依旧没离开脖子。
“除了中规中矩的精灵种、构装种那些玩意儿，”科林的声音压低了几分，带着一种情报贩子特有的、分享秘辛的口吻，“真正能跟神灵种掰腕子，甚至在某些方面更邪乎的，大概就两种。”
“一种，叫‘幻想种’。”
不知为何，科林的目光扫过陌羽，又飞快地掠过窗边的夜璃，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忌惮。
“这玩意儿邪门得很。据说契约者召唤出来的，根本不是现存的什么神话生物或者元素之灵，而是完全基于契约者自身灵魂深处最强烈最扭曲，或者最纯粹的某种‘幻想’具现出来的怪物。”
“它们的力量根源直接连着契约者的灵魂本源，能力千奇百怪，毫无规律可言。可能强得能撕碎神灵化身，也可能弱得连只哥布林都打不过，全看契约者当时‘想’出来个啥玩意儿，以及他灵魂够不够‘劲’。”
科林顿了顿，似乎在回忆某些流传在教廷内的恐怖传说。
“这种契约者极其稀少，比神灵种还罕见。而且因为力量根源太个人化，太不可控，教廷一向把他们视为‘不稳定因素’，甚至是‘潜在亵渎者’。一旦被发现，要么被教廷秘密收编控制，要么……就被‘净化’掉了。所以，就算有，也藏得比地沟里的老鼠还深。没人知道他们具体长啥样，契约生物又是什么鬼东西。”
科林的声音带着一丝对未知力量的敬畏和排斥。
“还有一种，”科林的语气变得更加阴冷。“就是彻底站在教廷对立面的‘虚空种’。这个你应该不陌生。他们契约的力量直接来源于外神，或者说，是被外神污染扭曲的虚空本身。”
“至于召唤出来的东西……你看一眼都嫌脏，纯粹的破坏机器，毫无理智，只懂得吞噬和毁灭一切生命气息。契约者本身也会被污染侵蚀，最后变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被所有人排斥追杀。这玩意儿是彻头彻尾的禁忌，沾上就死。”
“所以，除了教廷的神灵种，想要比肩的，要么是神神叨叨把自己幻想成造物主的‘幻想疯子’，要么就是把自己卖给外神的‘虚空渣滓’。没一个正常的。”
科林说着，又下意识地想摇头表示不屑，结果脖子一阵剧痛，让他倒抽一口冷气，赶紧扶住。
陌羽静静地听着，脸上没什么表情，但内心却掀起了惊涛骇浪。
幻想种？
基于灵魂深处最强烈的幻想具现化？
力量根源直接连接灵魂本源？
千奇百怪，毫无规律？
夜璃那超越认知的美貌、绝对忠诚与深爱的本质、顶尖的战场适应性、液体猫般的柔韧、以及那伪装成“类人种”却拥有瞬杀腐化祭司力量的星光细剑与月光盾……
所有的线索，如同散落的拼图，在这一刻被科林的话语“咔嚓”一声，严丝合缝地拼凑在了一起！
陌羽低头，看着自己略显苍白的手掌，灵魂深处那布满裂痕的魔力池微微悸动。
那份契约，那张散发着青色微光的纸。
源于两世灵魂对“完美伴侣”的极致幻想。
原来如此。
自己并不是什么“类人种”，也不是莉莉丝那样的“神灵种”。
【我是幻想种契约者。】
窗边，夜璃似乎感应到了陌羽灵魂深处剧烈的波动，星辰般的眼眸转了过来，带着纯粹的关切。
她无声地走到床边，微微俯身，冰凉的指尖极其自然地捧起陌羽的脸。
陌羽抬起头，迎上那双深邃如夜、却又只映照着他一人的眼眸。
一个绝对的守护者，一个诞生于他灵魂深处最完美幻想的造物。
他轻轻握住了夜璃微凉的手。
“原来如此。”
陌羽的声音很轻，像是在对自己说，又像是在对夜璃的存在而低语。
科林还在那边龇牙咧嘴地揉着落枕的脖子，完全没注意到这边主仆二人之间无声的确认和那份洞悉真相的震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