廉价旅馆的套房内，劣质熏香的甜腻气息被窗外渗入的灰区浊气冲淡。
科林僵坐在扶手椅上，脖颈处的剧痛让他每一次细微的转动都伴随着抽气声，那份刚获自由的狂喜早已被这不合时宜的狼狈冲散，只剩下屈辱和无处发泄的烦躁。
陌羽靠在床头，灵魂池的裂痕带来的钝痛让他脸色苍白，但眼神却异常清醒，无视了科林那刀子般的目光，声音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平静，打破了房间内压抑的沉默。
“脖子还痛？”
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调侃，却又精准地戳中了科林此刻的窘境。
科林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低吼。
“少废话！跟你合作我能得到什么好处？”
“好处？”
陌羽轻笑一声，那笑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有些突兀，也带着冰冷的锋芒。
缓缓坐直了些，陌羽目光仿佛是要穿透科林的面具。
“一个亲手把雷蒙德那身华丽牧师袍染成血色的机会。这好处，够不够？”
空气瞬间凝固。
科林的身体猛地绷紧，连脖颈的剧痛似乎都忘记了。
面具下那双眼睛骤然收缩，瞳孔深处翻涌起滔天的恨意和一种近乎嗜血的渴望。
十年！
十年在阴影里舔舐刀尖，像条被项圈勒紧喉咙的狗，所有屈辱和恐惧，被当作垃圾“处理”的背叛感，在这一刻被陌羽轻飘飘一句话彻底点燃。
“你…说什么？”
科林的声音嘶哑得几乎不成调，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硬挤出来的，带着浓重的血腥气。
下意识地去摸脖颈，那里空空如也，但雷蒙德那冰冷决绝的“处理了”三个字，却比任何项圈都更深地烙进了他的骨髓。
“我说。”
陌羽的声音不高，却敲打在科林的心防上。
“雷蒙德欠你的，欠那些被他像垃圾一样处理掉的人的，都可以由你亲手讨回来，科林，是用你的刀，把他施加在你身上的恐惧和屈辱，十倍百倍地还回去。”
“看着他眼睛里的光熄灭，感受他的血溅在你手上的温度，这样的‘好处’，你觉得如何？”
科林的呼吸变得粗重，胸膛剧烈起伏。
仿佛已经看到了那个画面：雷蒙德那张总是带着高高在上的冰冷脸孔，被惊愕恐惧和痛苦而扭曲，枯槁的手徒劳地捂着喷溅鲜血的喉咙，像一条离水的鱼般抽搐。
这想象带来的快感如此强烈，甚至暂时压过了脖颈的疼痛和现实的危险。
“成交！”
科林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里充满了破釜沉舟的疯狂和压抑不住的兴奋。
“告诉我该怎么做！只要能让我亲手宰了他，这条命，卖给你了！”
“你的命，你自己留着。我要的是你在阴影里爬了十年的本事。”
陌羽纠正道，语气恢复了平日的冷静。
“我不需要你冲锋陷阵，我要你彻底消失，比在雷蒙德手下时藏得更深，必要时我会交代你去做事，把你看到的，听到的，全部变成有价值的情报，只传给我一人，能做到吗？”
科林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从血腥的复仇幻想中冷静下来，扭动着依旧僵痛的脖子，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哒”声，面具后的眼神闪烁着精明的算计和属于顶尖猎食者的危险光芒。
“藏起来是我的老本行。”
科林的声音带着一丝恢复的傲气，虽然脖子还歪着，但姿态已不再狼狈。
“这活，我接了，不过……”科林顿了顿，目光扫过窗边如同完美雕塑般静立的夜璃，带着深深的忌惮，“你得管好她。别让她哪天看我不顺眼，顺手把我清理了。”
夜璃仿佛没听见，星辰般的眼眸依旧专注地落在陌羽身上，只有发梢的星屑在昏暗光线下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
“只要你安分。”陌羽淡淡道。“现在，消失吧，去旧城区找正在被使用的祭坛。”
虽然有疑惑，但科林没有再多说一个字，只是别扭地看了陌羽一眼，重新评估这个看似虚弱却危险如毒蛇的少年。
下一刻，他的身影进入了房间角落那片最浓重的阴影，无声无息地淡化消失，连一丝气流都未曾扰动。
房间里恢复了寂静，只剩下陌羽略显粗重的呼吸声和窗外灰区模糊的喧嚣。
灵魂的刺痛因为刚才的谈判和情绪波动似乎加剧了些，陌羽闭上眼，手指无意识地按压着太阳穴。
夜璃无声地靠近，微凉的指尖极其自然地搭上陌羽的额角，用恰到好处的力道揉按着，试图缓解那份源自灵魂深处的痛苦。
“主人，你需要再休息一会。”
夜璃的声音清冷依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关切。
陌羽没有抗拒这份冰凉的抚慰，在夜璃的守护下短暂的放空了思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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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羽和夜璃的身影再次出现在第七分队驻地那扇包铁皮的厚重木门外时，时间掐得刚刚好。
现在驻地内不再是之前的懒散死寂，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混杂着皮革味和铁锈味的紧张气息。
十几名穿着契约者，指挥着各自的契约生物，乱中有序的集结在驻地中央空旷的场地。
卡尔队长站在场地中央，声音粗粝的交代巴克。
“这次外围侦查，眼睛给老子放亮点！蚀痕区最近不对劲，闻到味儿不对就立刻发信号弹，别逞英雄往里钻！听见没？”
“是！队长！”
就在这时，卡尔眼角的余光瞥见了走进来的陌羽和夜璃。
他凶悍的脸上眉头一拧，像看到了什么碍眼的污渍，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驱赶意味。
“啧，你小子来干嘛？滚回你的窝棚去，今天没你那安全巡逻的活儿！”
卡尔刻意加重了安全二字，嘲讽之意溢于言表。
周围忙碌的队员也纷纷投来目光，有好奇，有审视，但更多的是一种对关系户闯入他们危险领域的排斥和不屑。
陌羽仿佛没听见卡尔的呵斥和周围的窃窃私语，脸色依旧苍白，脚步却稳稳地停在场地边缘。
迎着卡尔那双带着审视和疏离的眼睛，陌羽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驻地内的嘈杂：
“队长，你昨天说的。今天，跟着主力小队去外围侦查。”
卡尔一愣，似乎没想到陌羽是真的敢来，还直接点破了昨天的约定。
上下打量着陌羽那副风吹就倒的虚弱样子，又瞥了一眼安静侍立在他身后，仿佛与周遭混乱格格不入的夜璃，咧开嘴，露出一口黄牙，笑容里充满了残酷的戏谑。
“哈！行！小子，有胆！”卡尔猛地一指巴克那支正准备出发的小队。“你去跟上巴克！记住老子的话，死了别怨人！灰区的烂泥坑，不埋软蛋！”
巴克小队的人目光齐刷刷落在陌羽和夜璃身上，眼神复杂。
巴克本人则皱着眉，看着陌羽苍白的脸，粗声道：“小子，跟紧点，别掉队！也别指望我分神照顾你！你那漂亮的‘类人种’，就让她自求多福吧！”
夜璃对所有的目光和话语置若罔闻，目光平静，仿佛周遭的一切喧嚣都与她无关。
陌羽对巴克微微颔首，算是回应，然后看向夜璃，轻声道：“走了，夜璃。”
“是，主人。”
两人一前一后，安静地融入了巴克小队那混杂着皮革味和野性气息的队伍中。
卡尔抱着胳膊，看着陌羽和夜璃的背影消失在驻地的木门外，与巴克小队一同踏入灰区的荒野。他脸上的戏谑渐渐敛去，凶悍的眉头紧锁，眼底深处掠过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凝重。
“哼，不知死活的东西。”
卡尔低声嘟囔了一句，转身走向自己的队长办公室，脚步却比平时沉重了几分。
而在巴克小队离开后不久，驻地角落一处堆放杂物的阴影里，空气仿佛水纹般极其轻微地荡漾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平静。
一双毫无温度的眼睛，无声地注视着这一切，将陌羽的如约而至和卡尔的反应，尽数纳入眼底，然后再次隐没于无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