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败的廉价旅馆房间内,霉味和旧城区带回的淡淡腐臭混杂。
陌羽靠在吱呀作响的板床上,脸色比糊墙的劣质灰泥还要白几分,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灵魂池蛛网裂痕的刺痛。
夜璃坐在床沿,正用一块干净的布巾蘸着清水,小心擦拭他额角的冷汗,动作轻得像拂过羽毛。她指尖微凉,却奇异地带来一丝舒缓。
科林像一道影子般滑入房间,反手带上门栓,下意识地扭了扭脖子,发出轻微的“咔哒”声,落枕带来的不适依旧如影随形。
“灰区现在热闹了。”
科林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戏谑,目光在陌羽苍白的脸上扫过。
“你弄出来的动静不小,蚀痕区那些爪牙的嚎叫,隔着半个城都能听见。雷蒙德这会儿怕是气得想啃桌子。”
他走到桌边,拿起一块夜璃放在那里的干硬黑面包,掰了一小块塞进嘴里,咀嚼的动作有些用力。
“然后派了好几队人,带着面包和水,急吼吼地往灰区几个大聚居点钻,嚷嚷着什么‘教廷已知晓’‘维持秩序’‘服从命令’之类的。”科林嗤笑一声,面包屑从嘴角掉下来。“演得跟真的一样。”
“演?”
陌羽闭着眼,声音带着浓重的疲惫,嘴角却勾起一个极淡极冷的弧度。
“他们不是在演,是不得不做,恐慌蔓延底层骚动,冲击的是他们最看重的‘秩序’。”
科林咀嚼的动作停了一下,眉头皱起,带着疑惑:“你是说……他们怕乱?怕平民失控?”
“不是怕乱,是怕失去控制。”
陌羽睁开眼,那双因虚弱而显得格外幽深的眸子看向科林。
“他们要的是‘秩序’,一个完全由他们定义的秩序。恐慌会打破这种假象,会让那些麻木的人开始思考,开始质疑。”
“质疑一旦产生,他们精心构筑的统治基石就会松动。把恐慌比作火种,他们最怕的就是引火烧身。”
陌羽顿了顿,胸腔起伏了一下,似乎在压抑一阵新的抽痛。
“所以,他们必须灭火,必须第一时间跳出来,食物、承诺、威胁,把这一点点的火苗按下去,重新证明他们‘控制’局面的能力。这不是仁慈,是自救。”
科林若有所思,眼神里那点戏谑淡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用恐慌逼他们自己把爪子伸出来,暴露在明处?够毒的,小子。”
“结果呢?”陌羽问,声音更轻了些。
科林脸上瞬间绽放出一个毫不掩饰,幸灾乐祸的笑容,连后颈的疼痛似乎都忘了。
“哈!别提了!雷蒙德的人赶到时,脸都绿了!莉莉丝殿下的人早就在那儿了!更大更新鲜的面包,干净的饮水,还有草药汤!修女们温声细语地安抚,句句不离‘圣女殿下’的心意和祈祷,那场面,啧啧,保守派那几袋子劣质口粮,提在手里发也不是,不发也不是!最后夹着尾巴溜了,屁都没放出来一个!灰区的人看他们的眼神…嘿!真的绝了!”
科林绘声绘色地描述,也让陌羽最近扬起一抹笑容,身体又往下滑了一点,靠在夜璃及时支撑过来的手臂上。
“成了是成了。”科林收起笑容,眼神变得锐利。“但这功劳,现在明晃晃地挂在莉莉丝殿下头上。灰区的人只认她的面包和草药。”
听完科林的话,直到他停下来,陌羽才反问道:“所以?”
“你闹出这么大乱子,又给她做了嫁衣,雷蒙德咬死你的心恐怕更重了。而且别人会怎么看?会不会觉得是圣女殿下在背后指使你冒险?”
“要的就是这个效果。”陌羽的声音带着一种透支后的沙哑。“莉莉丝需要这份民心,至于怎么洗白自己……”
陌羽看向科林,眼神带着不容置疑的指令:“你先帮我带个口信给莉莉丝殿下。”
不等陌羽说完,科林的眼神闪烁,迫不及待的和陌羽异口同声。
“别来找你?”
陌羽闭上眼,浓密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疲惫的阴影。
“现在离我远点,对她对我都安全。功劳她拿着,黑锅我背。雷蒙德的怒火,让他冲着我来。”
夜璃的手无声地握住了陌羽冰冷的手指,传递着无声的守护。
窗外,灰区方向隐约传来蚀痕者躁动的嘶鸣,仿佛在印证着这短暂的平静下,更加汹涌的暗流。
科林看着床上仿佛随时会碎裂的虚弱少年,又看看夜璃,最终也只能点头,身影再次融入房间的阴影里,只留下一句低语。
“话我一定带到。你自己小心点,我还等着亲手杀了雷蒙德呢。”
与此同时,辉光教廷深处。
雷蒙德站在巨大的彩绘玻璃窗投下的冰冷光斑里,兜帽下的脸阴沉得能滴出水。
听着手下灰头土脸的汇报,雷蒙德紧握的拳头,指节被捏得咯咯作响,手背上青筋虬结。
“莉莉丝。”
这个名字从齿缝间挤出,带着刻骨的寒意和一丝被愚弄的狂怒。
雷蒙德猛地转身,厚重的黑袍带起一阵阴风。
“好一个的圣女!”
走到阴影最浓的角落,那里仿佛连光线都畏惧地绕开。一个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的身影无声地显现。
“去通知玛莎。”雷蒙德的声音淬着毒。“盯紧她!见的每一个人,说的每一个字,我都要知道!”雷蒙德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阴狠。“特别是她有没有任何试图接触那个叫陌羽的类人种的迹象!一丝一毫都不许放过!”
“是。”阴影中传来毫无情绪的回应,如同死水微澜,随即归于沉寂。
雷蒙德缓缓踱回窗边,望着远处旧城区那片被不祥灰雾笼罩的天空,眼神阴鸷如渊。
蚀痕者的嘶鸣仿佛隔着遥远的距离传来,敲打在他紧绷的神经上。
“陌羽,你以为躲在‘莽夫’的壳里,就能避开清算?”
雷蒙德低声自语,冰冷的杀意如同实质般弥漫开来。
“你和她都太天真了,这场火烧起来,你也逃不了干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