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林的声音卡在喉咙里,看着陌羽从取出了那条不起眼的暗灰色项链。
“等等!”科林猛地踏前半步,脖子下意识地一扭,发出轻微的“咔哒”声,像是在提醒他每一次选择的分量。“你就这么走了?那我呢?雷蒙德那老狗的头还好好挂在他脖子上!”
陌羽的动作没有停顿,将项链绕过脖颈,扣好。
那动作平静得近乎冷酷,目光落在科林因急切和落枕不适而微微扭曲的脸上。
“两条路。”
陌羽的声音低沉,带着灵魂消耗过度的沙哑,却异常清晰。
“留在莉莉丝身边,做她的影子,做她的刀。雷蒙德不会放弃对圣女的窥探和打压,机会总会有的。也许明天,也许下个月…或者更久。”
科林的呼吸粗重起来,眼神闪烁。
潜伏,等待,藏在阴影里,这很熟悉,但他脖颈的僵硬感此刻却像在无声嘲笑这种“熟悉”带来的窒息。
陌羽的指尖凝聚起一丝微弱却精纯的魔力,轻轻点在项链中央那颗暗灰色的宝石上,宝石内部瞬间流过一道难以察觉的微光,如同被唤醒的活物。
“或者跟我走,离开了教廷这摊浑水。下次回来时…”
陌羽抬起眼,那双因灵魂裂痕而显得格外幽深的眸子直视科林,里面没有任何煽动的火焰,只有一种近乎残酷的笃定。
“…我保证,我会安排计划让你亲手杀了雷蒙德。”
“下次回来?”科林几乎是嗤笑出来,声音干涩。“就凭你这随时可能碎掉的灵魂?还有外面那群闻到腥味就扑上来的鬣狗?下次?老子他妈怕等到你骨头都化成灰了!”
他烦躁地又扭了扭脖子,发出更响的“咔哒”声,后颈的酸痛感如同跗骨之蛆,提醒着他挣脱项圈后的笨拙与不适。
他死死盯着陌羽,试图从那张苍白平静的脸上找出一点虚张声势的痕迹。
没有。
只有一种近乎虚无的疲惫,和深藏其下如磐石的意志。
“待在莉莉丝身边,你能一定能等到机会,但时间在雷蒙德手里。”陌羽的声音没有丝毫起伏,像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跟我走,时间在我手里。你可以随时离开,但跟着我的回报。是你现在最想要的‘立刻’。”
科林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
【立刻。】
这个词像淬毒的钩子,精准地钩住了科林灵魂深处最灼热的渴望。
雷蒙德那张虚伪的脸仿佛在眼前放大,每一次鞭打,每一次“处理掉”的命令,每一次项圈收紧的窒息感。
科林渴望听到颈骨碎裂的声音,渴望看到那双眼睛永远失去光泽。
跟这个随时会死的疯子走,前途渺茫,九死一生。
留下来很稳妥,但是未知的等待,整天看着雷蒙德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走来走去又是另一种煎熬。
科林死死咬着后槽牙,肌肉绷紧,眼神在陌羽那张因项链作用而轮廓开始扭曲的脸上。
利益,风险,时间,以及复仇的欲望,这一切都让科林的脑子疯狂运转,剧烈地权衡着。
头顶微微冒出一缕烟,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嘴唇翕动,却没能立刻发出声音。
就在他这刹那的犹豫间,陌羽清俊苍白的少年轮廓如同水波般荡漾,最终被一个面容普通到扔进人群就再也找不出的中年男人形象取代。
夜璃也悄然无声地移动了半步,紧贴在那个“陌生”的中年男人身侧,姿态依旧,仿佛她守护的从来就是这个形象。
没有再看科林一眼,也没有留下任何催促或告别的话语。
那个顶着平凡面容的“中年人”,在夜璃无声的护卫下,径直走向房门。
门轴发出轻微到几乎忽略不计的吱呀声,被拉开一条缝隙,外面廉价旅馆走廊浑浊的光线和更浓重的霉味涌了进来。
科林呆立在原地,像一尊被遗忘在阴影里的石像。他眼睁睁看着那两道身影,一个平凡如尘,一个清冷如月,从容地融入门外昏暗的光线,消失在走廊的尽头。
门,在他面前无声地合拢。
房间里只剩下科林自己粗重而压抑的呼吸声。
僵硬地抬起手,狠狠揉搓着自己酸痛的后颈,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仿佛要将此刻脑子里翻江倒海的思绪一起碾碎。
“FU……”
一个嘶哑的音节,如同困兽的呜咽,最终消散在死寂的空气里。
离开旅馆的陌羽步履平稳,走向北边城门的方向,夜璃如影随形地贴在陌羽身侧半步,星辰般的眼眸扫视着每一个可能藏匿危险的角落。
城门口附近,停着几辆由“野性种”驮兽拉着的简陋马车。
但说是马车,这里的野性种都没有一个是马的。
契约者车夫们大多神色麻木,靠着车辕打盹,偶尔抬眼打量着过往的行人。
陌羽径直走向其中一辆看起来还算结实的‘穿山甲’车。
“走吗?北边。”
为了匹配这幅面孔,陌羽的声音也随着改变而显得低沉沙哑。
车夫是个脸上有刀疤的汉子,正叼着根劣质烟卷,闻言抬起眼皮打量了一下这对奇怪的组合:一个仿佛被生活压垮的中年人,和一个长得很漂亮,但眼神却冷得吓人的少女“契约生物”。
“北边?”车夫吐出一口烟圈,报了个不菲的价格,“没有具体地名要额外加钱的。”
陌羽没有讨价还价,只是沉默地从怀里摸出几枚沾着污渍的硬币,递了过去。
夜璃的目光在硬币和车夫之间短暂地停留了一下,那眼神让车夫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车夫接过钱,掂量了一下,便抬手用拇指指了指身后,那用粗糙木板钉成的简陋车厢。
“上车。”
陌羽点点头,动作略显迟缓地爬上了车。夜璃紧随其后,轻盈得像一片羽毛落在车厢板上,没有发出丝毫声响。
车厢里弥漫着浓重的驮兽体味,还有劣质烟草和汗渍混合的气息。
车夫吆喝一声,拍了拍那头被称作“野爪”穿山甲。
穿山甲低吼一声,迈开沉重的步伐,拉着吱呀作响的车,驶向城门洞开的阴影。
可就在马车即将驶出城门拱洞,进入城外的瞬间,一道身影无声无息地从城门旁堆积的废弃木箱阴影中窜出。
他动作迅捷地扒住车厢后沿,手臂肌肉贲张,腰腹发力一拧,整个人便如滑溜的泥鳅般,在马车轻微颠簸中,极其利落地翻进了车厢。
动作行云流水,带着顶尖刺客特有的精准和效率,落点恰好是陌羽对面的空位。
正是科林。
他额角还带着奔跑后细微的汗珠,呼吸略显急促,但脸上却绷得紧紧的,刻意板出一副生人勿近的冷硬表情。
在上车之后,却是看也没看陌羽和夜璃,目光直勾勾地盯着车厢顶上布满污渍的破布,仿佛那上面有什么绝世珍宝值得研究。
车厢内的空气瞬间凝固了一下。
夜璃的目光瞬间锐利如冰锥,锁定了这个不速之客,身体微微前倾,指尖微微闪烁着星光,摆出随时可以发动雷霆一击的姿态。
车夫被后车厢突然的动静惊动,猛地勒了一下缰绳,穿山甲不满地打了个响鼻。
“喂!后面怎么回事?谁上来了?”车夫粗声粗气地回头喝问,手已经下意识地摸向了座位旁的一根铁棍。
“没事,一个朋友。带上他一起走,车钱我补。”
陌羽的语气平淡无波,听不出丝毫意外,仿佛科林的出现是再理所当然不过的事情。
甚至没有问科林“你怎么来了”或者“想好了?”,只是简单地陈述了“带上他”这个事实。
车夫狐疑地看了看科林那副生人勿近的杀手模样,又看看陌羽那张毫无特色的脸,再看看夜璃那冷得掉渣的眼神。
“类人种真他妈方便…”
车夫似乎把科林也当成了某种人形的契约生物,只能无奈摇头,不再多问,重新驱动了穿山甲。
马车再次吱呀吱呀地动了起来,碾过城门外坑洼不平的土地,驶向远方笼罩在沉沉暮霭中的荒野。
车厢里一片死寂。
只有驮兽沉重的脚步声,和车轮碾过碎石和泥泞的声响。
陌羽靠在摇晃的车厢壁上,闭上了眼睛,仿佛在忍受灵魂深处的抽痛,又仿佛只是单纯地休息。
夜璃的目光在科林身上停留了片刻,在确认他没有威胁陌羽的意图后,才缓缓收敛了那刺骨的杀意,重新将全部的注意力聚焦在陌羽身上。
科林依旧板着脸,目光死死盯着车厢顶上布满污渍的破布。
只是偶尔,他的眼珠会不受控制地往陌羽的方向极其快速地瞥一下,又立刻收回,随即眉头拧得更紧。
车厢外,灰区的轮廓在沉沉暮色中逐渐模糊远去,连同那压抑的死寂和无处不在的窥视目光,一起被抛在了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