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里安瘦小的身影消失在门缝后，石屋内重新陷入昏暗的沉寂。
少年离去的脚步带着一种被重锤砸过的恍惚，却又透着一股新生的倔强。
“啧，烂好人当上瘾了？连这种毛头小子都费心调教？”
带着砂砾摩擦感的戏谑声线突兀地从角落最浓的阴影里渗出来，科林无声无息地滑到屋子中央。
他抱着手臂，斜倚在布满灰尘的桌沿，歪着头，脖颈习惯性地扭了扭，发出轻微的“咔哒”声。
陌羽这才发现，上次在旅馆落枕的不适，似乎成了科林烦躁时的标志性动作。
“一套一套的，说得跟真的一样。”科林嗤笑一声，下巴朝门口扬了扬，那里仿佛还残留着德里安激动的余温。“偷？骗？换？说得轻巧。你凭啥觉着那小子按你那套花里胡哨的玩意儿玩，就能顺顺当当把粮食弄回来？万一那祭司没上当呢？万一偷的时候被逮个正着呢？万一王国那帮孙子压根不认账，反手把他们当异端给剁了呢？”
科林顿了顿，看着陌羽脸上的苍白，眼神深处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语气却更显刻薄：“你给他画了张饼，画得挺好看，但这鬼地方，画饼能当饭吃？计划更是拿来糊弄傻小子的玩意儿，现实它可从来不按你写的本子演。”
陌羽缓缓睁开眼，幽深的眸子看向科林，里面没有因质疑而起的波澜，只有一种近乎虚无的平静。
“计划从来不是用来确保一定成功，计划的作用只是指出一个方向，一条有可能走通的路。至于能不能顺利走完，路上会遇到什么坑，掉进去能不能爬出来…”
陌羽顿了顿，胸腔起伏了一下，声音更轻，却带着一种冰冷的笃定。
“那是我的本事。”
陌羽笑着微微偏头，目光似乎穿透了那扇木门，看向已经离去的德里安。
“不过按照他见到我们时的表现，就算我提前把每一步都嚼碎了喂他，最后他也未必能成。”陌羽的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冷嘲，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常识。
夜璃安静地立在陌羽身侧，星辰般的眼眸低垂，对这场关于计划和生存的对话漠不关心，只专注于陌羽每一次呼吸的细微变化。
科林盯着陌羽看了几秒，那张写满戏谑的脸上，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显然听懂了陌羽话里的意思。
计划只给方向，结果好坏，全看执行者的能力和运气。至于最后被王国吃干抹净，在这片土地上只不过是再寻常不过的结局。
科林砸吧砸吧嘴，仿佛咽下了什么更刻薄的话，最终只是烦躁地又扭了扭脖子。
“行吧，大教育家。”科林的声音带着一丝被堵回去的不爽。“反正你忽悠的是那小子，不是我。说吧，接下来干嘛？打算在这破屋子里闻霉味，等着看你教出来的学生怎么被王国的人当猴耍？”
“不。”陌羽的声音恢复了一丝命令的清晰，他勉强坐直了些，目光锐利地刺向科林。“我只是帮他一把，这世道难得见到他这种人。”
“所以？”
“莉莉丝给的地图，上面特别标出的那条栈道，位置就在邓米尔附近的山里，你出去绕了一圈，有没有什么发现？”
科林闻言，脸上那点不耐烦瞬间被一种近乎荒谬的错愕取代，像看疯子一样看着陌羽。
“栈道？你确定？”科林的声音拔高，带着难以置信的质疑。“老子在这附近转悠踩点的时候，眼睛可没瞎，邓米尔周围是有山，但全是些秃了吧唧的土坡，哪来的什么需要修‘栈道’才能过的地方？连个像样的深谷都找不出半条。那地图…你确定莉莉丝没画错？或者干脆就是耍你的？”
陌羽苍白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灵魂池里那些被强行粘合的裂痕，似乎因这意料之外的情报反馈而传来一阵更清晰的刺痛。
沉默了几秒，指尖在粗糙的木床边缘无意识地摩挲着。
“也许有这种可能。” 陌羽的声音听不出太大波澜，抬眼看向科林。“但也只是一种可能。”
陌羽站起身，然后夜璃的手臂几乎在起身瞬间便搀在陌羽的手臂上。
动作自然流畅，胸膛随着呼吸起伏，夹在中间的手臂传来触感，让陌羽的脸色微微变化。
“我去找德里安确认一下地形细节，你跟过来听，听听看有没有纰漏。”
科林没有看到陌羽脸上的狼狈，只是撇撇嘴，没再反驳，像道影子般落在两人身后，眼神习惯性地扫视着空荡街道的阴影角落。
经过昨日的补给，邓米尔镇被笼罩在一种劫后余生的短暂安宁里，空气依旧带着挥之不去的荒凉和若有若无的腐臭。
三人刚拐过一个堆满废弃木桶的街角，一阵压抑的惊呼和孩童尖锐的哭喊猛地撕裂了这份平静。
声音来自前方一条狭窄的巷道深处。
陌羽眼神一凝，夜璃已无声松开一只手臂，深色布衣在污浊空气中纹丝不动。
巷子里，一个约莫七八岁的小女孩被两个衣衫褴褛，眼神浑浊的男人堵在墙角。
小女孩瘦得像只发育不良的雏鸟，头发枯黄，脸上脏污不堪，唯有一双大眼睛里盛满了极致的惊恐，泪水在满是泥灰的脸上冲出两道白痕，怀里死死抱着一个用破布包裹的东西。
“把东西交出来！那是我们捡到的！”其中一个男人喘着粗气，眼神贪婪地盯着小女孩怀里的包裹，伸手就要去抢。
“不行！这个…是我的！”小女孩尖叫着，拼命蜷缩身体，试图用自己瘦小的身躯护住怀中之物。
另一个男人不耐烦地啐了一口，扬起干枯的手掌就要狠狠扇下去。
陌羽本想叫夜璃出手拦一下，但意外的是，这一次科林的动作比夜璃更快。
下一瞬，巷子里响起两声沉闷的撞击和骨骼碎裂的脆响。
那两个男人如同被无形的攻城锤击中，身体猛地弓起，口中喷出血沫和碎裂的牙齿，炮弹般倒飞出去，重重砸在巷子尽头的废墟土墙上，软软滑落，再无声息。
整个过程快得让陌羽的眼皮都跳了一下。
夜璃收回了手，但目光依旧看向巷子深处。
小女孩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哭声卡在喉咙里，只剩下剧烈的喘息和无法抑制的颤抖，惊恐地看着巷口出现的三道身影，尤其是那个瞬间解决掉两个大人的男人身上。
陌羽的目光却越过地上的尸体和科林，锁定在小女孩怀里紧紧护着的破布包裹上。
就在刚才那两个男人动手抢夺的瞬间，陌羽敏锐地捕捉到一丝极其微弱的能量波动。
这股波动，竟与科林在阴影中潜行时，偶尔流露出的危险气息非常相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