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羽平静的目光扫视着眼前这座巨大而压抑的城市。
狭窄的街道两侧是用各种材料胡乱拼凑的棚屋和高低不一的石砌建筑，污水在路中央的沟渠里缓慢流淌。
行人大多面黄肌瘦，眼神空洞，空气中弥漫的绝望和污浊气息如同实质的粘液，刺激着陌羽灵魂池的裂痕，传来一阵细微却清晰的刺痛。
“德里安，带我们去黑市。”
德里安愣了一下，随即用力点头：“是，大人。黑市在锈水巷深处，离这里不远。”
德里安努力稳住声音，搀扶着仍在发抖的希雅，辨认了一下方向，开始带路。
希雅的小手冰凉，死死抓着德里安的衣角，怀里的破布包裹被她按得更紧。
科林哼了一声，正要跟上，目光却像被什么吸引，倏地投向一条狭窄岔路的阴影深处。
陌羽对此没有任何表示，示意德里安继续带路，夜璃则无声地走近半步，站位巧妙地遮蔽了希雅怀中的包裹。
德里安深吸一口气，压下对科林突然离去的茫然，强迫自己专注于带路。
领着陌羽和夜璃，穿过一条条比城门洞更加拥挤的街道，空气里的压抑感似乎比城门处更浓重几分，陌羽灵魂池的裂痕传来持续而细微的刺痛。
转过一个堆满垃圾的街角时，一队巡逻的构装卫兵与陌羽几人擦肩而过，陌羽不自觉的停下多看了他们一眼。
比起城门口那些全身覆盖厚重甲胄，背负枪炮的“铁罐头”，这些巡逻兵的装备显然轻便许多。
他们穿着只护住胸腹要害的金属胸甲，关节处用硬皮连接，腰间挂着一把造型粗犷的单管手枪，行动间发出沉闷的金属摩擦声。
但这不是让陌羽停下的理由，引人注目的是他们的氛围。
一个卫兵正粗声粗气地呵斥一个挡路的摊贩，但语气里带着点熟稔的无奈，而非城门卫兵的麻木和暴戾。
另一个则被一个脏兮兮的小孩子抱住了腿，孩子似乎想要他腰间挂着的某个小玩意儿，那卫兵虽然板着脸，却没有粗暴推开，只是略显笨拙地试图把小孩扒拉开，嘴里嘟囔着“去去去，找你妈去”。
周围的平民虽然依旧面带菜色，眼神疲惫，但对这些巡逻兵并无城门处那种深入骨髓的恐惧，更像是…习惯性的避让。
德里安注意到陌羽的目光，低声道：“这是王都治安所的‘巡街队’，大多是下位契约，构装体都是由构装种契约者提供。他们负责内城治安，只要不惹事，比教廷的人和城门卫兵好说话点。”
德里安蜡黄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但语气里带着一丝微不可查的复杂情绪，似乎在王都的经历里，对这些普通的卫兵印象并非全是冰冷。
“继续带路吧。”
在德里安熟门熟路的引领下，四人最终停在一条更加阴暗的小巷入口。
巷口弥漫着一股浓烈的劣质酒精和金属锈蚀混合的气味，空气污浊得几乎凝滞。巷子深处隐约传来压抑的交谈和金属碰撞声。
“大人，就是这了。”德里安指着巷口几个看似无所事事、眼神却如鹰隼般锐利的壮汉。“里面就是黑市外围，要小心扒手和骗子。”
陌羽微微颔首，率先走入巷中，夜璃紧随其后，无形的气场让那几个望风的壮汉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避开了目光。
巷子两旁是各种用油布和木板搭成的棚子，或干脆席地摆摊，售卖的东西五花八门。
明显来路不明的华丽衣物，锈迹斑斑的工具零件，颜色可疑的药剂，甚至还有一些用破布盖着，微微散发出微弱魔力波动的物品。
陌羽的目光平静地扫过一个个摊位，不需要细看，那些摊位上散发的魔力波动极其微弱且驳杂，最高纯度的晶石如同黑夜里的明月，根本不可能出现在这种地方。
一圈走下来，果然一无所获。
“这边卖的多是些赃物和违禁的边角料，真正值钱的东西，或者…敏感的东西。”德里安指着不远处，一条被清出的大路。“都在里面，但是需要‘引荐’才能进去。”
“里面怎么进？”陌羽停下脚步，直接问道。
德里安指向大路最深处一扇华丽的铁门，门的两侧各站着一个眼神凶悍黑衣守卫。
“得有熟人带，或者有信物证明身份。生面孔直接过去会被赶出来，运气不好还会被盯上。”他蜡黄的脸上露出一丝为难。“我以前只是个小杂役，认识的人不够格带我们进去。”
空气一时间有些凝滞，希雅紧张地往德里安身后缩了缩，夜璃的站位更加严密。
就在陌羽的目光扫向那扇铁门，似乎在评估强行闯入的风险时，一个熟悉而刻薄的声音带着点懒洋洋的腔调，突兀地在他们身后响起：
“啧，磨磨蹭蹭的，等你们喂耗子呢？”
科林像一道从墙壁阴影里渗出来的污渍，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众人旁边，嘴角习惯性地撇着，带着惯有的讥诮，不等德里安惊讶发问，科林的手指一弹，一枚东西划出一道暗哑的铜光，精准地飞向陌羽。
——————
坎特雷并非处处都是锈水巷般的泥潭。
科林熟稔地穿过几条相对干净，甚至有卫兵象征性巡逻的辅街，最终停在一家名为“橡木桶”的酒馆侧门。
招牌上的橡木浮雕被岁月磨得圆润，门缝里泄出温暖的灯光和隐约的弦乐声，与城门口的绝望气息判若两个世界。
这里是那些口袋不够深，攀不上顶层圈子，却又自视甚高的中低层贵族和富商常来的消遣地。
推门进去，一股陈年酒气，裹挟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高级雪茄和香水的暖风扑面而来，嘈杂的人声瞬间将科林包裹。
光线昏暗的吧台后，一个头发花白，系着围裙的老酒保正慢条斯理地擦拭着玻璃杯。
他脸上沟壑纵横，眼神却像蒙尘的刀锋，虽然浑浊，但在科林进门的瞬间却锐利起来。
科林径直走到吧台最角落的空位，用指关节在油腻的木台面上敲了两下，短促而清晰。
老酒保只是继续擦着杯子，声音低沉沙哑，像砂纸摩擦：“稀客啊，雷蒙德的鼻子最近可灵得很。”
“命硬。”科林的声音压得只有彼此能听清，带着惯常的刻薄，却也少了几分对外人的尖刺，习惯性地扭了扭脖子。“来点酒，我是渴了，但也别掺太多水。”
老酒保终于抬眼，浑浊的眼珠在昏暗光线下扫过科林兜帽下的阴影，停留了片刻。
没说话，转身从架子最底层摸出一个积满灰尘、瓶身磨损严重的棕色瓶子，拔掉木塞，倒了小半杯颜色深得像沥青的液体，推到科林面前。
那气味辛辣刺鼻，绝不是给普通客人喝的玩意儿。
科林只是闻着，没立刻碰杯子，手指无意识地在粗糙的吧台边缘划拉着。
“最近不太平？”老酒保打破沉默，继续擦着杯子，声音依旧平淡，但擦拭的动作慢了下来。
“哼，哪一天太平过？”科林端起那杯酒，凑到鼻尖闻了闻，更加浓郁的辛辣气息冲入鼻腔，但依旧没喝。“雷蒙德的狗是没啃死我，但跟苍蝇一样烦。”
“看你这样子，不像单干了，找到下家了？”
“疯子一个。”科林的手指在杯壁上轻轻敲了一下，发出沉闷的声响。“但至少，他给的不是项圈。”
老酒保沉默了，浑浊的眼睛在科林身上停留了更久，似乎在消化这句话的分量，不再追问科林口中的主子是谁，只是缓缓道：“疯子总比没骨头摇尾巴的狗强点。”
随后，老酒保从胸前的口袋中拿出一枚铜币，在手指上摩挲，最后拇指扣下，将铜币弹射出去。
——————
陌羽抬手，轻松接住。
那是一枚造型奇特的铜币，边缘不规则，像是被刻意掰断过，一面蚀刻着一个难以辨认的符号，另一面则是一个简略的骷髅头标记。
铜币入手冰凉沉重，带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和地下世界的阴冷气息。
“拿着这玩意儿，给门口那两条看门狗。”科林扭了扭脖子，语气带着点完成任务后的不耐烦。“动作快点，这破地方味儿冲得老子想吐。”
陌羽的目光在铜币上停留了一瞬，深邃的眼眸看不出情绪。
没有问铜币的来历，只是平静地将其收起，朝着巷子深处那扇紧闭的铁门走去，夜璃如影随形，目光一直锁定在门边的守卫身上。
德里安深吸一口气，拉着希雅，和科林一起，跟上了陌羽决然的脚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