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枚沉甸甸的六边形金属片被陌羽平静地收起，之后在灰袍侍者无声的引领下，一行人并未折返那条弥漫着劣质酒精和金属锈味的肮脏小巷，而是经由另一条隐秘通道，踏入了截然不同的世界。
通道尽头厚重的隔音门滑开，喧嚣与光亮瞬间涌入。
眼前是一条灯火通明的辅街，虽然比不上在教廷时那般奢华，但铺着平整石板的路面，两侧悬挂着油灯的店铺，以及衣着相对体面，至少没有补丁的行人，都与锈水巷乃至城门区的绝望泥沼判若云泥。
“德里安。”陌羽的声音打破了短暂的适应期，依旧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指向性。“带路，去希雅父亲那里。”
空气瞬间凝固了一下。
这句话像一块冰冷的石头投入德里安的心湖，激起巨大的涟漪，他猛地转头看向陌羽，瞪大的双眼里充满了惊愕和一丝抗拒。
“大人？您找他？”德里安的声音干涩，带着难以置信，感觉到女孩瞬间绷紧的身体，下意识地攥紧了希雅冰凉的小手。
希雅怀里的破布包裹被按得更紧，几乎要嵌进她单薄的胸膛。
她没有发出声音，但透过面具的缝隙，能看到她下唇被咬得发白，小小的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嗯。”陌羽的回答简洁冰冷，不容置疑，率先取下脸上的面具，露出易容后平凡无奇的中年面孔，迈步汇入街道的人流。
夜璃无声地紧随其后，也摘下了面具，星辰般的眼眸警惕地扫视着四周，确保陌羽被隔绝在安全距离内。
科林嗤笑一声，动作利落地扯掉面具塞进怀里，兜帽下的嘴角撇着，眼神扫过德里安和希雅这对“小麻烦”，最终落在陌羽的背影上，带着点看热闹的讥诮：“小丫头，准备好见你那‘了不起’的爹了没？”
希雅的身体猛地一颤，几乎要缩进德里安的影子里。
德里安蜡黄的脸上涌起怒意，但看着陌羽决然的背影，最终还是用力握紧了希雅的手，深吸一口气，声音低沉而坚定：“别怕，希雅。我在。”
说完，德里安便拉着女孩，快步跟上，同时努力在记忆中搜寻着那个他曾作为小杂役时，远远望见过几次，属于某个中等贵族家族的侧院门。
在德里安沉默而精准的指引下，他们穿过几条相对安静的辅街，最终停在一处岔路口。
德里安指向一条更宽阔，两旁建筑明显更为高大考究的街道深处，一座有着高高石墙和紧闭的雕花铁门的宅邸在暮色中显露出轮廓。
即使隔着一段距离，也能感受到那门庭的威严与疏离。
“大人，就是那里。”德里安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复杂的情绪。“西尔维斯特家的侧院。希雅的…父亲，是入赘的，他住在这里面。”
德里安没有说出那个男人的名字，仿佛那名字本身都带着不洁。
陌羽的目光平静地扫过那座宅邸，没有停留，反而转向街角一家挂着褪色酒杯招牌的破旧旅馆。
“今晚住这里。”陌羽径直走了过去，没有再看那扇紧闭的铁门一眼。
旅馆还算体面，没有混杂各种香味，也没有别的什么味道。
坐在柜台后面的是一个眼皮耷拉的老头，对陌羽抛出的几枚银币毫无异议，麻木地递出几把锈迹斑斑的钥匙。
科林单独一间，陌羽和夜璃一间，德里安和希雅共用一间。
疲惫如同潮水般席卷而来，连续赶路的辛劳，黑市里的紧张，以及面对未知的沉重压力，让德里安几乎沾床就沉入了不安的浅眠。
希雅蜷缩在靠墙的床上，怀里的包裹紧贴着胸口，即使睡着了，小小的眉头也紧锁着，身体偶尔会惊悸般地抽动一下。
隔壁房间，夜璃无声地站在窗边阴影里，查探着窗外任何可疑的地方。
陌羽则盘坐在另一张床上，闭目调息，试图安抚灵魂池中因环境压抑而持续传来的细微刺痛。
时间在寂静中流逝，窗外的喧嚣渐渐平息，只剩下远处偶尔传来的巡夜卫兵沉重的脚步声和野狗的吠叫。
直到深夜。
笃，笃，笃。
清晰而克制的敲门声，在寂静的走廊里显得格外突兀，准确地响在科林的房门外。
门内沉寂了片刻，随即响起一阵压抑着暴躁的低吼，伴随着重物落地的闷响和含糊不清的咒骂：“…FUCK！哪个不长眼的活腻歪了？！”
接着是窸窸窣窣的脚步声，门栓被粗暴地拉开。
科林顶着一头乱发，仅穿着单薄的里衣，脸色阴沉得像要滴出水来，眼底是睡眠被打断的戾气和尚未完全清醒的暴躁。
他拉开门缝，看清门外站着的陌羽和夜璃时，那股戾气瞬间转化为毫不掩饰的恼怒：“你？！大半夜的，发什么疯？！”
陌羽对他的怒火视若无睹，平静地推开门，带着夜璃径直走进了房间。
科林低骂一声，烦躁地抓了抓头发，砰地一声甩上门，也没点灯，就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兜帽下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着危险的光：“有屁快放！最好值得老子少睡这半宿！”
陌羽没有理会他的粗鲁，只是走到房间唯一一张破木桌旁。他伸出手，掌心中，一点柔和纯净的光芒无声地亮起，瞬间驱散了桌角一隅的黑暗。
又是一颗最高纯度的晶石。
它静静地躺在陌羽掌心，内蕴的晨曦般的光晕无声流淌，磅礴而纯粹的能量波动让狭小房间里污浊的空气都为之一清。
科林的目光瞬间被钉在那光芒之上，瞳孔猛地收缩，被打断睡眠的怒火和烦躁瞬间被惊愕与难以置信取代。
“又是最高纯度？！你他妈当这玩意儿是路边的石头？！白天刚喂了两条教廷的鬣狗一颗，黑市又卖一颗，现在又掏出一颗？！”科林指着那颗晶石，手指因为激动和某种更深沉的情绪而微微颤抖，“这玩意在你手里还很多吗你这样挥霍？！”
陌羽无视了他的质问，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指令：“拿着它，去找希雅的父亲。用它当敲门砖，把他请到这里来。现在。”
“请？”科林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发出一声短促而尖利的嗤笑，猛地凑近一步，压低的声音里充满了荒谬和刻薄的审视，“用一颗能买下半个灰区的最高纯度晶石，深更半夜，去‘请’一个抛妻弃女的软蛋赘婿过来‘聊天’？”
科林上下打量着陌羽，眼神像在看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你脑子被蚀痕者啃了？还是嫌我们被教廷和王国的狗追得不够紧，非要再点个灯笼招摇过市？！”
房间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科林压抑着怒火的喘息声和桌上晶石散发的柔和光晕。
陌羽的表情隐藏在易容术的平凡面孔下，没有丝毫波动。
没有解释，没有反驳科林的嘲讽，只是那双深邃的眼眸，透过昏暗的光线，平静地迎上科林充满质疑和愤怒的目光。
那眼神里没有疯狂，没有戏谑，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和认真。
陌羽缓缓摊开手掌，将那颗散发着致命诱惑的晶石，毫无保留地递向科林的方向。
“把他带来。”陌羽的声音依旧平淡，却重若千钧，每一个字都敲在科林紧绷的神经上，“用这晶石，让他心甘情愿地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