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发前的准备并不复杂,主要是借助魔法来隐藏我与师父的血色瞳孔。再就是,师父也为我准备了一件和她同款的,带有帽子的米褐色长袍。
“虽然这个魔法可以改变眼睛的颜色,但也就只有这层功效了,稍微精通魔力侦查的人很容易就发现这一伪装。”
“那岂不是很危险吗?”
“那也不至于,因为一般人就算发现了这点,也不会过多干涉……大概。”
“大概吗?”
“嘛,只要不被金色头发,金色瞳孔的人发现,应该还是没事的。”
金色头发和金色瞳孔……我记得……
“说起来,我父亲和姐姐的头发与眼睛似乎都是金色的诶。”
师父愣了一下。
“你前世的父亲和姐姐?”
“不,这具身体的……嘶,按照师父之前的说法,金色跟王族是不是关系颇深……”
在我自言自语的同时,一旁的师父呢喃着什么,抱着头蹲了下去。
我将耳朵贴近。
“完了,完了……”
“师父?”
听到我的呼喊,师父像是放弃挣扎了一般,叹了口气,说到:
“如果是金发的话还有别的可能,但是有金色瞳孔的话,那毫无疑问是王族。”
“王族吗?嗯……会有什么影响吗?”
师父并没有立刻回答我的问题,而是直勾勾地看着我的眼睛。
“你这头发是自出生以来就是这个颜色的吗?”
“是的,自出生以来,就一直都是黑色。”
“这样啊……那眼睛瞳孔的颜色呢?”
“不太清楚,目前混乱的记忆里还没有这方面的信息。”
师父站起身,但思考的模样依旧:左手环在胸前,右手搭在左手上,轻抚着自己的下巴,闭着眼,脸颊微微鼓起。
“怎么回事呢……”
似乎是个很难想通的问题。无非就是那个吧,关于我是不是父亲亲生的。
“现有记忆里,从未见过有母亲接受除父亲以外的人的示爱。”
尽管我表达得很委婉,但师父依旧为自己对“我”父母关系的胡思乱想感到抱歉。
“对不起……”
“师父不用道歉啦,虽然借由这具身体活着切实影响到了我,但对所谓亲人的情感,目前也只有想见见他们而已。”
“嗯,那,最后再确认一下,该准备的都准备好了吧?”
我又检查了一下:这个世界的货币,伪装魔法发动顺利,背包内的一些水和食物……
“好了。”
“那出发吧。”
“嗯。”
师父拉着我的手,低语着,吟诵着。之后,周围的场景开始变化,白色的穹顶自上而下开始慢慢消散,湛蓝的天空时隔一年重回视野,从未见过的草,木,花等也一并浮现。
直至白色完全消失,艳阳散发出的刺眼光芒,让我不禁举起右手,护在额前,踏足这个世界的实感,第一次,于我心中涌现。同时,我也产生了想法——想去看看这个世界的海。当然,那都是以后的事了。现在的目标,是前往王都。
在确认彼此的存在后,我与师父相视一笑。她松开我的手,同时发动风魔法“飞行魔法”,飞向高空,确定我们的位置。大概十分钟后,回到地面。
“有相当长的一段距离,正好可以用于练习你的飞行魔法。”
我在结界内已经练习过很多次了,但外界的环境不同,因此师父希望再熟悉一下。
跟着师父朝着王都的方向飞行了一段时间后,她示意我们回到地面。
“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一切正常,而且比在结界内的感觉更加舒畅。”
“嗯,那就好。”
师父的脸上浮现微笑,不过里面夹杂着些许苦笑。看来是对于把我留在结界里一年这件事还是有些在意啊。
“稍微休息一会,正好跟你说一下进入王都境内后的注意事项。”
“好的。”
我和师父依坐在树下。
“最重要的两点:一,远离王都的冒险者公会;二,远离有着金色头发的人,也就是远离王族。这两点很重要,切记一定不要抱有侥幸心理。进入王都后,我会尽量一直跟着你行动,如果出现不得不分开的情况,请务必遵守前两点。”
师父语气严肃,脸上的表情更是少见的认真,与刚相遇那时相当,但其原因却不同。这次是为了我们的安全,才以这样的态度叮嘱着。
“呼——好了。”
师父温柔地摸了摸我的头,态度一瞬之间的转变,刚刚脸上的认真转眼间便消散。
“这些,全都当我没说过吧。”
“诶?”
“嘛,如果可以的话,当然还是稍微遵守一下比较好。但是呢,好不容易从结界里出来了,我不希望你还被这些像是规则一样的东西限制。就算真的被发现了,那我也自信把你带出来。”
“嗯。”
短暂享受了一会这份安心,我们便再次踏上旅程。
这次直接一口气赶到了王都边境,站在山崖边,望着下方的王都,不禁感叹其庞大。
“从这里开始,再往前一步,就是王都最外侧的感知结界了。因为覆盖范围很大,所以做不到精准探测每个人的魔力情况,只能勉强探知持有魔力的对象在结界里的活动情况。”
“勉强吗……”
“嗯,因为需要人为探测,虽然也可以依靠使魔,但对于可疑行为的捕捉,肯定还是不及人那般准确。”
“这样啊……那我们得绕到那边的大路上去才行吗?”
“是的。”
跟着师父绕道山崖之下的大路,坐落在一片大平原上。没有草皮的路直通王都的大门关卡。
这条路很宽,很平整,两侧几乎没有任何能够称得上是遮掩物的东西,一眼望不到边,甚至到了有些恐怖的程度。
“呼——”
“怎么了?不舒服吗?”
“不……不是,这附近实在是太平坦了,感觉心里空落落的。”
“这也是为结界服务的一种设计,减少含有魔力的遮挡物,更便于探测与判断。”
让人莫名缺乏安全感也是其目的之一吗?
我不自觉抓紧了师父的长袍,就这样一直抓着,来到了王都关卡长队的末尾。
人多起了,心里也舒坦点了。松开师父长袍的同时,我似乎听见了师父略带遗憾的叹息声。
“嗯,进去吧,愿您的王都之旅愉快。”
“谢谢。”
就这样,等了一个小时后,很轻易地就被放行了。
“哇哦。”
王都内的景象也没有太过出人意料,多是在前世的照片,漫画,小说的插画上见过的程度。惊叹的原因也只是因为切实置身其中。
“怎么样,要不要先去逛逛?”
“不,直接……”
“两位小姐。”
糟了。
一位金色头发的男人毫无征兆地出现在我与师父身前。正常人绝对会被这突然出现的人吓到。
“啊!”
师父近乎完美地做出了反应。
“哦?这边这位小姐,反应略微有些迟钝嘛。”
师父紧紧抓住了我的左手,手上增加的力道无时无刻不在提醒我——别去看他。
“哈哈……这位小姐的眼睛,还真是特别啊。”
但,已经晚了,我的眼睛已经看向了他那对金色的瞳孔,并且视线还有一瞬的相交,更严重的是,在视线交错的下一个瞬间,我还把眼睛移开了。
这是我转生后,第一次对于自己拥有了正常人“感情”这件事,产生了消极想法。
“那么,两位美丽的小姐,可否愿意赏脸一起吃个饭?”
呼……
“你腰间佩剑不错,很精致……”
我试着转移话题,用“对腰间的佩剑感兴趣”这样的理由。
“哈哈?”
冷静……
“想转移话题的话……”
“能让我见见帕莉兹家的大小姐吗?”
没办法了,只能试着赌一下了。
“帕莉兹?”
眼前的男人的脸上肉眼可见地浮现出了与他那张俊俏面庞不符的惊讶。我察觉到的第一时间还以为他是生气了。
“哈哈……”
男人微微低下头,视线从我与师父的身上移开,发出了渗人的笑声。趁着这个机会,我用眼神示意师父赶紧走,只是她自己的话,完全可以做到无声无息地消失,那个魔法的话,咏唱就不会被察觉。因此,我让师父暂时抛弃我,现在这种情况,容不得再犹豫了。
“你是怎么知道……”
等他再抬起头的时候,师父已经消失了。
“呵呵,是我有点大意了。”
他拉着我来到一条小巷,甚至谨慎地使用魔法隐去他与我的行踪。似乎并不打算直接当街逮捕我,也就是说,我赌对了,至少暂时不会有什么危险。
“唔!”
他将我抵在墙上,刚刚在街上“搭讪”我们的轻浮表情荡然无存,右手掐住我的脖子,将我拎了起来,手上的力道控制得很好,让我感到难受的同时,也不会导致我不能出声。
“也许你觉得只要说出这个姓就能安心了,但我先说好,你再敢耍这些小把戏,我绝不会让你好受的。”
说完,他将我随手扔到了小巷的地上。
“咳咳……”
“说吧,你是什么人?为什么会知道这个姓?”
我调整了一下呼吸,站起身,看着他。
“橘.帕莉兹。”
这应该算是我在这个世界的名字。
报出这个名字的瞬间,我仔细观察着他脸上神情的变化。
嗯?
完全没有变化?还是那副表情。难道这是个很常见的姓吗?那也不可能,以他刚刚在街上所表现的那个样子……是在提防我的观察吗?
“没听说过这个名字,帕莉兹家历史上都没有叫这个名字的女孩,更别提现在了。”
诶?
怎么会?依照现有的消息来讲,不可能没有“我”的存在……难道与那个问题有关吗?我与母亲明明与王族关系匪浅,却住在那种偏僻的地方。我有怀疑过是被驱逐出去的,那样的话,连存在都被剥夺也并不奇怪。
“被驱逐的王族里,也没有这样的存在。”
像是读懂了我的内心般,他紧接着说道。
不对,不对……
“那,桔……”
“看来是我想多了呢。”
他打断了我的话,拔出腰间的佩剑,朝我走来,脸上的表情依旧还是那样,没有变化。
“那被雪藏的王族分支,目前有且只有一人,不管你是怎么知道的,都只能请你离开这个世界了。”
为什么?为什么?橘与桔应该都是切实存在的……
我……“我”,那混乱的记忆里,唯有这点我可以笃定,我的存在就是一切证明。
但……如果真的是那样……一切的一切,都只是源自于我,亦或是“我”,在那波及灵魂的血祭魔法之下,诞生的虚构幻想……
那样的话,我……“我”到底是谁?
作为一个转生者,为什么我会被禁锢在这个问题之上……这不应该……
混乱的记忆开始搅动我的思维,让我无法好好思考于脑海中接连不断涌出的问题。
“火龙卷!”
灼热的火焰旋涡将步步紧逼的男人包裹在内。
“这可真是意外之喜啊,没想到你居然没走吗?”
男人挥剑轻松劈开了魔法。
师父出现了,她站在了我的面前,将我护在身后。
水侑.赫斯亚。
她是我的师父。
她没有就这样抛下我离开。
“那是当然,我可不是那种不负责任的师父。”
我盯着师父的面庞。
“春?”
师父也看向了我,但她那个坚定的眼神,在看见我的瞬间变消失了,转而被疑惑代替。
“你……”
总感觉,虽然是师父,但却好陌生啊。那张疑惑脸仿佛在说:
“你是谁?”
我低下头,眼里,自己的手从指尖开始慢慢化作粉末消散,然后是手腕,手臂,直至双手完全消失。
自我认知开始崩坏。
我跌倒在地,下半身已然失去知觉,面对着地面,什么也看不见。
我开始思考发生了什么,只是混乱的大脑早已不能正常思考,徒留下内心唯一的疑问——
我……
……是谁?
我抬起头,想去问问那个作为我师父的人,想从她的口中得到一个暂时的答案。
但,她已经无法回答我的问题。
小巷不知何时涌入了几个人,他们围着我们,手中拿着剑,眼神里的愤怒似乎要撕咬我们的神经。
魔法需要咏唱,需要凝聚魔力的时间,在狭窄的贴身战斗,根本没有那个机会发动足以击退他们的魔法。
师父不断使用着完全无法伤害到他们的魔法,只能勉强阻止他们上前。
在前后夹击之下,师父还是无可避免地被剑滑到了右肩。
看着,那鲜血喷洒而出的瞬间,混乱的思绪荡然无存,我脑内只剩下了一个声音:
无咏唱魔法,发动——
……
“喂……喂,醒醒。”
少女的声音传来,唤醒了我的意识。
我睁开眼,四周昏暗,仅有眼前的地板上有着从前方蔓延过来的微弱光亮。意识逐渐回归,浑身无力,但能感受到自己的存在,四肢仍有知觉。双手竭力撑起身体,我靠着身后的墙壁,勉强坐起身。
现在回想起来,先前的那种感觉,根本无法理解。
我很清楚,至少现在很清楚,自己是转生者,这具身体的原主人,名为橘.帕莉兹,亦或是桔.帕莉兹,已经死了,而现在的我也毫无疑问是无名,亦或春无名。
抬起眼皮也有些勉强,视线微微上移,似是衣服底边,大概是裙子,率先进入视野,看不清楚颜色,能看见裙子上有花纹,但却看不清花纹的样式。
“能说话吗?”
声音无比陌生,却又夹杂着莫名的关切。
“嗯。”
尽管得到了我尚且能够开口讲话,她也没有着急与我进行交流。视野里的裙边慢慢出现一些褶皱,她似乎蹲下来了。
“你听说过‘桔’这个名字吗?”
桔……
“没听说过。”
我说谎了,几乎是下意识的。
“哈,呼——”
“你怎么了?”
“没怎么。”
我右手贴在胸前,感受着前所未有的心跳过速,不知为何,眼前的画面变得模糊。
明明对于“桔”这个名字我并不陌生,但为什么,当这个名字不再是从我的口中,我的心中冒出……为什么……为什么?当这个名字,从他人口中传入我的耳中时,我会产生这莫名情愫。
“不……那个名字,我知道……”
记忆开始慢慢涌现,铭刻于心的名字——“桔”,是那个女孩的名字。
加速跳动的心脏已不是关键,愈加疼痛的大脑也无暇顾及。
胸口的炙热,眼角止不住的暖流,致使视线愈加模糊,已然无法看清眼前,从心底涌出的力量让我抬起了头。
我接着这股力量,强忍着足以让人崩溃的疼痛,竭尽全力,喊了出来。
“桔.帕莉兹,那是我姐姐的名字!”
声音变得哽咽,抽泣声接连不断。
过去的记忆接连浮现。
最初的记忆,是一片昏暗,我感受着自己的意识,在那之中不断下沉。
那是,我来到这个世界,真正的起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