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城的六月，暑气已经如同黏稠的糖浆，牢牢裹住了这座钢筋水泥浇筑的都市。下午三点，正是CBD区域最繁忙的时刻，玻璃幕墙反射着刺眼的阳光，将街道切割成明暗交错的格子。
林晚背着洗得发白的帆布包，站在一栋气派的写字楼前，额角的汗珠顺着鬓角滑落，砸在手里一叠花花绿绿的传单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他穿着一件半旧的白色T恤，袖口磨出了毛边，下身是洗得发灰的牛仔裤，脚下的运动鞋鞋底已经磨平，每走一步都能感觉到路面的热度透过薄薄的鞋底传来。
“您好，新开的甜品店，欢迎了解一下……”他的声音有些干涩，带着连日奔波的疲惫，向每一个从写字楼里走出来的身影递出传单。
大多数人步履匆匆，甚至懒得瞥他一眼，只有少数几位牵着男**的女士，会在伴侣的示意下，礼貌性地接过一张。林晚注意到，那位穿着香奈儿套装、踩着高跟鞋的女士，正侧头听着身边男伴轻声说着什么，男伴手里提着几个名牌购物袋，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这在云城是再常见不过的景象——女性是社会的主导，她们在职场上叱咤风云，而男性则更多地出现在服务业、艺术领域，或是作为家庭的守护者。
街角的大屏幕上，正在播放午间新闻。画面里，云城市长，一位干练的中年女性，正在主持一场关于新能源产业发展的发布会，语气铿锵有力：“……我们将持续加大对女性主导创新项目的扶持力度，确保云城在绿色能源领域的领先地位……”新闻下方的滚动字幕里，闪烁着各类招聘信息，林晚下意识地扫了一眼，果然，在“男性优先”的分类下，密密麻麻列着“高级会所礼仪接待”“贵族幼儿园幼教”“奢侈品店导购”等职位。
他收回目光，苦笑了一下。曾经，他也以为自己会像大多数男性一样，按部就班地上大学，找一份安稳的工作，或许是当个美术老师，或许是进一家设计公司。但现在，那些都成了遥不可及的梦。
口袋里的手机又震动起来，林晚不用看也知道，多半又是催债的短信或者电话。他深吸一口气，没有去掏手机，只是将传单抱得更紧了些。帆布包的夹层里，还放着早上刚从医院拿到的缴费通知单，那上面的数字，像一把烧红的烙铁，时时刻刻烫着他的心脏。
半年前，一切都还好好的。父亲是个小生意人，虽然不算大富大贵，但也能让家里过上小康生活。母亲是温柔的家庭主妇，每天变着花样给他做吃的。直到父亲听信了一位“女性投资专家”的建议，将全部积蓄投入了当时最热门的新能源项目——一个由女性团队主导开发的新型储能技术。结果，项目失败，资金链断裂，不仅血本无归，还欠下了数百万的巨额债务。
债主们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一样涌到家里，砸门、泼油漆，吓得母亲一病不起。送到医院检查，急性心肌梗塞，需要立刻手术，后续的治疗费用更是一个无底洞。
为了躲债，也为了给母亲一个相对安静的治疗环境，林晚不得不退掉了大学的宿舍，在城市边缘的城中村租了一间狭小的阁楼。那里白天晒得像蒸笼，晚上又潮又湿，老鼠在天花板上跑来跑去。他办理了休学手续，白天打零工，晚上去医院照顾母亲。
送外卖、发传单、在工地搬砖……只要能赚钱，他什么都做。可即使这样，每天累死累活，赚到的钱也只是杯水车薪。他算过，按照现在的速度，别说母亲的手术费，就算是还清那些高利贷的利息，都需要十年以上。而母亲的身体，根本等不起。
“小林？”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林晚回过头，看到是常去送外卖的“吉祥馄饨”店的王阿姨。王阿姨穿着围裙，手里端着一个装满馄饨的外卖箱，正关切地看着他。
“王阿姨。”林晚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您怎么在这儿？”
“刚送完一单，”王阿姨放下箱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看你脸色这么差，是不是又没好好吃饭？你这孩子，太辛苦了。”
林晚低下头，没说话。
王阿姨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家的事，阿姨也听说了。真是苦了你了。对了，我前两天看到你在这附近发传单，找到合适的工作了吗？”
林晚摇摇头，语气带着一丝绝望：“没有，王阿姨。普通的兼职赚得太少了，我妈那边……”
说到母亲，他的声音哽咽了，眼圈也红了。
王阿姨看着他单薄的身影和通红的眼眶，心里也不是滋味。她犹豫了一下，像是下定了决心，凑近了些，压低声音说：“小林，阿姨跟你说个事儿，你可别告诉别人。”
林晚抬起头，疑惑地看着她。
“你知道‘蜜语轩’吗？”王阿姨左右看了看，神秘兮兮地说，“就是市中心那家特别有名的男娘咖啡厅。”
林晚愣了一下，隐约有点印象。好像是一家装修特别精致，只招男性服务生，而且服务生都要扮成女装的咖啡厅。在云城，这种主打“温柔服务”的男娘文化并不算主流，但也有不少女性顾客喜欢去那里放松。
“我知道，怎么了？”林晚问道。
“他们最近在招人呢，”王阿姨眼睛一亮，“我以前在那儿做过清洁，认识里面的人。我听说啊，他们那儿的时薪比外面高30%呢，而且如果做晚班的话，还包食宿！”
“30%？”林晚的心猛地一跳。这可不是个小数目，如果能在那里工作，至少母亲的医药费暂时就有了着落。
“是啊，”王阿姨点点头，“不过……”她顿了顿，脸上露出一丝为难的神色，“那里的要求也高。你也知道，他们招的是‘晚娘’，不是普通的服务生。也就是说……”
她看了看林晚清秀的面容，咬了咬牙，还是说了出来：“你得扮女装。穿他们的制服，化上妆，说话走路都得像个……像个温柔的女孩子那样。而且，最重要的是，绝对不能让客人知道你是男的。要是被发现了，不仅要被开除，可能还得赔钱呢。”
扮女装？
林晚的脑子“嗡”的一声，像是被重锤砸了一下。他从未想过自己会走上这条路。作为一个在女尊社会里长大的男性，虽然社会对男性的要求相对温和，但“男扮女装”依然是一件非常敏感的事情，甚至可能会被人指指点点。
“这……”林晚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心里充满了挣扎。一方面是高额的薪水和母亲的病情，另一方面是内心的羞耻感和对未知的恐惧。
王阿姨看出了他的犹豫，拍了拍他的手背，语重心长地说：“小林啊，阿姨知道这事儿有点难为人。可是你想想你妈，她还在医院等着呢。‘蜜语轩’的老板是个好人，只要你守规矩，她不会为难你的。而且，那里的客人大多是有身份的女士，素质都不错，不会故意刁难你。你这孩子长得清秀，扮上女装肯定不难看。”
她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折叠起来的小广告，递给林晚：“你看，这是他们的招聘海报。你要是有点想法，就按上面的电话打过去问问，或者直接去店里看看。地址就在市中心的‘星光广场’旁边。”
林晚接过那张海报，手心微微出汗。海报上印着一个穿着浅粉色连衣裙、系着白色蕾丝围裙的“男娘”，他化着精致的淡妆，眉眼温柔，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端着一盘看起来美味可口的甜点。海报上方用花体字写着“蜜语轩男娘咖啡厅”，下方标注着“高薪诚聘，时薪高于行业30%，包食宿（需兼职晚班）”。
“阿姨……”林晚抬起头，声音有些颤抖，“谢谢您。”
“傻孩子，跟阿姨客气什么，”王阿姨摆摆手，“你自己好好想想。要是决定去了，就别怕，咬咬牙就过去了。为了你妈，也为了你自己，总得试试不是？”
说完，王阿姨提起外卖箱：“我得赶紧去送下一单了，不然要超时了。你自己多保重，有事就给阿姨打电话。”
“嗯，谢谢阿姨。”林晚看着王阿姨匆匆离去的背影，手里紧紧攥着那张招聘海报。
夕阳的余晖洒在云城的高楼大厦上，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但这温暖，却丝毫无法驱散林晚心中的寒意和迷茫。他低头看着海报上那个“温柔”的身影，又想起医院里母亲苍白的脸庞和催债短信上刺眼的数字。
扮女装，去做一个“晚娘”。
这个念头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他心中激起了巨大的涟漪。
他深吸一口气，将海报小心翼翼地折好，放进帆布包的最里层。然后，他抬起头，望了望市中心星光广场的方向，那里灯火璀璨，如同另一个世界。
或许，这真的是他唯一的机会了。
林晚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疼痛让他稍微清醒了一些。他转过身，朝着城中村的方向走去。脚下的路依旧坎坷，但他的眼神里，似乎多了一丝从未有过的、混杂着绝望与决绝的光。
今晚，他需要好好想一想。想一想那个叫做“晚晚”的、镜中的自己，是否真的能承载起他和母亲的全部希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