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风,在清晨带着一丝尚未完全褪去的凉意,吹拂着滨海市老旧居民楼的角落。林晚背着一个洗得发白的帆布包,包带勒得他肩膀有些发疼,但他早已习惯了这种微不足道的重量。比起心里的重担,这点物理上的压力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天刚蒙蒙亮,他就已经从狭窄的出租屋里出来。第一站,是市中心医院。
母亲林慧的病房在住院部七楼,推开那扇熟悉的门,消毒水的味道一如既往地刺鼻。病床上的女人脸色苍白,鬓角已有了明显的白发,曾经温柔爱笑的眼睛,此刻也因长期的病痛而显得有些黯淡。
“妈,我来了。”林晚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清晨特有的沙哑,但努力让自己听起来精神一些。他放下帆布包,熟练地从里面拿出一个保温桶,“今天炖了点排骨汤,医生说您需要补补。”
林慧艰难地睁开眼,看到儿子,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虚弱的笑容:“晚晚……又麻烦你了。”她习惯性地想抬手摸摸儿子的头,却被林晚轻轻握住了手。
“妈,说什么呢。”林晚打开保温桶,用勺子小心地吹凉,“快趁热喝。”
喂母亲喝完汤,又陪着说了几句话,林晚看着母亲重新睡去,才悄悄退出病房。他站在病房外的走廊里,靠着冰冷的墙壁,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医药费像一个巨大的无底洞,吞噬着他所有的时间和精力。
离开医院,晨曦已经完全铺满了城市。林晚没有回家,而是直接奔向了他的第一份兼职——给一家早餐店送外卖。换上印着店名的黄色背心,他跨上那辆老旧的电动车,在早高峰的车流里穿梭。汗水很快浸湿了他的额发,贴在皮肤上,有些痒,但他无暇顾及。
一上午跑下来,赚了几十块钱,这远远不够。下午,他还有一份在建筑工地搬砖的活。烈日当空,工地上尘土飞扬,沉重的砖块压在他尚显单薄的肩膀上,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汗水顺着脸颊滑落,滴在滚烫的水泥地上,瞬间蒸发。他能感觉到肌肉的酸痛在蔓延,但他只是咬着牙,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机械的动作。
“小林,歇会儿吧,看你脸色都白了。”一个好心的工友递过来一瓶冰镇矿泉水。
林晚接过水,灌了一大口,冰凉的液体稍微缓解了体内的燥热:“谢谢王哥,没事,我还能坚持。”
他不敢歇,每一分每一秒都意味着钱。脑海里时不时会闪过债主那张凶神恶煞的脸,还有那些如同催命符般的还款日期。
傍晚时分,当他拖着疲惫的身躯准备回出租屋换衣服时,麻烦还是找上门了。
“哟,这不是林晚吗?怎么,又去‘搬金砖’了?”几个流里流气的男人堵在了楼道口,为首的是上次来要钱的那个光头。他们手里晃着烟,眼神不怀好意地打量着林晚。
林晚心里一沉,下意识地想绕开:“我还有事,先走了。”
“有事?能有什么事比还钱更重要?”光头一把抓住林晚的胳膊,力道很大,“小子,上次说的宽限几天,这都多少天了?利息可都滚起来了!”
“我……我正在凑,再给我一点时间,求你们了。”林晚试图挣脱,但对方人多势众,他根本不是对手。
“时间?我们的时间就不是时间?”另一个男人推了林晚一把,林晚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帆布包也被撞得掉在地上,里面的东西散落出来——除了一个空饭盒,还有一些零散的工具和一张母亲的照片。
“哼,装可怜?”光头看到照片,语气更不屑了,“没钱还装什么孝子?今天不拿出点东西来,别想走!”
林晚护着照片,眼神里闪过一丝屈辱和愤怒,但更多的是无力。他知道跟这些人硬来没有好下场。就在他进退两难,狼狈不堪的时候,幸好楼上的邻居大爷咳嗽着走了下来,看到这场景,大声呵斥了几句。那几个债主大概也不想把事情闹大,骂骂咧咧地撂下“下不为例,再没钱就等着瞧”的狠话,这才离开了。
林晚狼狈地捡起地上的东西,手还在微微发抖。他对着邻居大爷感激地点了点头,然后几乎是逃也似的冲进了自己的出租屋。
关上门,背靠着门板滑坐在地上,疲惫和屈辱感像潮水一样涌来。他大口地喘着气,额头上的汗水混合着灰尘,显得格外狼狈。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墙上的旧挂钟敲了七下。
林晚猛地回过神来,像是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情。他立刻站起来,冲到那个简陋的衣柜前,拉开最底层的抽屉。
里面放着一个黑色的大布包。
他将布包拿到狭小的卫生间,锁上门。镜子里映出一张年轻却写满疲惫和倔强的脸,汗水和灰尘让他看起来有些脏兮兮的。
深吸一口气,林晚打开了布包。
里面是一套女性的制服——蜜语轩的店员服,白色的衬衫,黑色的背带短裙,还有一双肉色的丝袜。旁边是一个长发的假发套,颜色是柔和的深棕色,还有一个硅胶的假胸和一副束胸带。
他没有丝毫犹豫,开始了每天雷打不动的“变身”仪式。
首先是束胸。这是最关键,也是最不舒服的一步。他拿出那条紧实的白色束胸带,小心翼翼地缠绕在自己的胸口,一圈又一圈,直到将那并不明显的男性特征尽可能地压平,勒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轻微的束缚感,但他早已习惯,这是维持“晚晚”身份的必要代价。
接下来是化妆。他从布包里拿出一个廉价的化妆盒,里面是最基础的粉底、眉笔、眼影和口红。他的动作不算特别熟练,但经过这段时间的练习,也算得上是驾轻就熟。先用粉底均匀地涂抹在脸上,遮盖住男性化的棱角和可能存在的胡茬痕迹(尽管他每天都刮得很干净),然后用眉笔细细勾勒出柔和的眉形,代替他原本略显英气的眉毛。眼影选择了淡粉色,轻轻扫在眼皮上,增添一丝柔媚。最后是口红,他选择了一个比较自然的水红色,仔细地涂抹在唇上,让嘴唇看起来饱满而诱人。
整个过程大约需要一个小时。当他放下口红,再次看向镜子时,镜中的人已经完全变了模样。
那是一个皮肤白皙,眉眼温柔,带着一丝怯生生气质的“少女”。长发披肩,妆容精致,虽然身材因为束胸显得有些平板,但配上那身制服,倒也显得玲珑有致。
林晚看着镜中的“晚晚”,眼神复杂。这是他的另一个身份,一个能让他赚到更多钱,暂时逃离现实重压的身份。
他穿上白色衬衫,扣好每一颗纽扣,然后套上黑色背带短裙,拉上丝袜。最后,他对着镜子,开始练习走路的姿势和说话的语气。
他努力让自己的步伐变得轻盈,膝盖微微向内,脚尖向外,走出那种女孩子特有的摇曳感。说话时,他压低了声音的频率,让音色变得更加柔和、细腻,甚至带上一点刻意的腼腆。
“晚晚……你可以的。”他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用“晚晚”的语气,轻轻说了一句。声音听起来有些陌生,但却能给他一丝微弱的力量。
检查了一遍妆容和服装,确认没有问题后,林晚最后看了一眼窗外彻底黑暗下来的天空,拿起那个已经换上女性用品的小包,打开门,走了出去。
楼道里没有人,他顺利地来到楼下,骑上那辆电动车,驶向了城市另一端的“蜜语轩”。
夜晚的“晚晚”,即将登场。而属于林晚的白天,那些汗水、疲惫和屈辱,暂时被他锁在了身后。只是,那伪装下的心跳,却因为白天的遭遇和夜晚的即将面对的一切,而变得有些失序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