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沉渊无声

作者:1234zxc 更新时间:2025/6/27 14:51:39 字数:2170

冰冷的河水在黑暗堤坝下汹涌奔腾,拍打石岸的闷响如同远古巨兽在深渊里沉闷的喘息,一下下撞击着林文轩倚靠的石栏杆,也撞击着他被抽干了所有温度的四肢百骸。昨日家中那扇门板隔绝的怒吼与母亲的泪水,连同更早前榜单上血淋淋的“179”与父亲沉重的目光,都凝固成冰冷的铅块塞在胸腔里,每一次呼吸都牵动着沉重的刺痛。

细碎的石子滚动声自身后传来,紧接着是压抑在喉咙深处、如同被湿布堵住般的抽噎声,那声音断断续续,带着绝望的黏滞感,在呼啸的河风中脆弱又顽强地钻进耳朵。他不用回头,也知道她来了。那气息,混杂了深秋夜里的寒气和一种被碾碎的绝望味道。

沉默在浑浊的风里和河水的咆哮中发酵、膨胀,压得人肋骨生疼。

“……我 18。179。” 林文轩的声音像两块生锈的铁片刮擦,终于撕开了沉重的死寂。

身后那断断续续的呜咽骤然一停。只剩下河水永恒的、吞噬一切的轰响。

“……29。218。” 黄琪的声音轻飘飘地飘过来,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撕裂般的沙哑,每一个音节都仿佛耗尽了力气,“……物理大题……思路全乱了。”

冰冷的数字如同投向无底深渊的石子,除了下沉激不起任何回音。林文轩猛地转过身,后背离开冰冷的石栏。借着遥远城市泄露过来的、稀薄而惨淡的光线,他看清了堤岸台阶最下沿几乎浸在黑暗里的那个身影:她紧紧蜷缩着,像一只被雨打透的雏鸟,双手死死环抱着膝盖,脸深深埋在两臂圈出的狭窄囚笼里。单薄的身体无法控制地轻颤着,散乱的长发被风吹得贴在脖颈和校服领口上,洇湿了一小块深色的水痕。

“18?179?”黄琪突然抬起头,布满泪痕的脸上那双红肿的眼睛死死盯着他,里面翻涌着一种近乎疯狂的绝望和愤怒的火焰,“你就只想跟我说这个?!排名的数字?!”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尖利得几乎劈开风声,“林文轩!我们这样人不人鬼不鬼地撑着!撑考试!撑回家!撑过爸妈那些让人窒息的盘问!就为了回来跟你报告一声我排你后面几十名?!”

“那你要我说什么?!”林文轩像被点燃的火药桶,积压的憋屈和无处释放的愤怒瞬间冲破喉咙,他往前踏了一步,声音在河风中爆开,“难道就你一个人顶着张错误的脸活着?!就你一个人要装?听着张磊陈浩他们拍着你肩膀说兄弟、问昨晚游戏战绩的时候,老子恨不得把自己撕开看看里面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他的拳头握紧又松开,胸口剧烈起伏,眼神痛苦地锁在黄琪那张被绝望扭曲的脸上:“回不去了?我们?”这几个字像烧红的刀子捅进他自己心里,声音带着压抑到极致的颤抖,“你以为我不想?!昨晚你摔门冲出去!我他妈看着你那件挂在椅背上的外套……”他声音猛地哽住,像被无形的针狠狠扎了一下心脏,后面的话堵死在喉咙深处,只剩下粗重破碎的喘息。父亲昨夜的诘问还在耳边轰鸣:你到底在想什么?看着椅背上那件属于黄琪、带着熟悉清香的旧外套时,他想的到底是什么?是再也触不到的温度?还是隔着深渊的绝望?

黄琪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身体因为情绪剧烈起伏而微微不稳。眼泪汹涌地冲刷着脸颊的泪痕,留下冰冷湿润的痕迹。“是!我们都变了!”她几乎是冲着他吼,每一个字都像滴着血的碎片,“可变的只是这层皮囊下面的东西吗?!难道以前在图书馆里偷偷碰你手指时的心跳是假的?!在我家阳台看星星时你低声说的那句‘以后也一起’也是假的?!”她的声音陡然变得尖锐而凄厉,带着彻骨的悲凉,“‘林艺晗’和‘黄琦’碰一碰肩膀就要被这该死的身体标记成恶心?我们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是困在错误躯壳里的幽灵搭档?还是他妈见不得光的畸形儿?!”

“你闭嘴!”林文轩目眦欲裂,拳头带着风声狠狠砸在身旁冰冷的石栏上,“砰”的一声闷响!“畸形儿?!见不得光?黄琪!你看看现在站在这的你自己!你看我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要爆炸的雷!是身体让你这样?!还是你自己心里那根扭曲的刺让你在作茧自缚?!”他急促地喘着气,那层被她硬生生撕开的遮羞布带来剧烈的痛楚,“是!这些别扭的靠近!这些该死的顾虑!它们像缠满身的铁链子!但链子另一头栓着的痛苦锚点是什么?!是我们连基本的听课、解题、和家里人说话都觉得力不从心!像个刚学步就在荆棘路上摔跤的蠢货!这该死的身体就像一个设计反了的破盔甲,穿着它连路都不会走!所有的麻烦都源于这个根本不听指挥的外壳!它从内部瓦解了我们所有熟练的能力!这才是它带来的最大的痛苦!”

“那要怎么办?!”黄琪的声音陡然哑了下去,像被骤然抽空了气力,尖锐的质问瞬间化为无力的悲鸣。林文轩痛苦的咆哮像重锤砸碎了最后那点强撑的虚妄屏障。巨大的绝望和认命般的虚空感席卷而来。她再也站立不住,如同被抽掉了脊梁骨,踉跄着跌坐回那冰冷洇湿的台阶上。身体蜷缩,双臂重新死死环抱住膝盖,脸深深埋进去。比刚才更加剧烈的、无法抑制的颤抖从蜷缩的核心辐射到全身,闷在臂弯里的呜咽变成了断续的、如同破损风箱般嘶哑绝望的悲鸣:“我们……被它困死在这副陌生的皮囊里……什么也做不了……什么也找不回了……我们现在……到底是什么关系啊……”

最后一句追问轻飘飘的,像一团被寒风撕碎的烟,散落在奔腾咆哮的河水之上,瞬间没了声息。

林文轩靠在冰冷的石栏上,石头的寒气穿透衣衫直抵心脏。黄琪彻底崩溃后那声泣血的、迷失在性别与原初身份漩涡中的质问,像一把钝刀子反复搅动着胸腔里那块冰冷的重铅。他张了张嘴,喉头滚动了一下。想说我们是一起的,是共犯。想说这关系混乱扭曲却无法剥离。想说哪怕一起沉沦也比孤身一人好。但喉咙被那无处不在的“顾虑”、那身体带来的陌生钝感、还有铺天盖地的无能为力,死死堵住,塞满了冰冷腥咸的河水淤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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