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在身后轻轻合拢,客厅的电视声和爸妈的低语被隔在门外。林文轩背靠着冰凉的门板,黑暗中只有鱼缸的蓝光在水里晃动。他没开灯,赤脚踩过地板,走向自己房间。
推开房门。书桌上一盏旧台灯亮着暖黄的光,林文博坐在床沿,手机屏幕的光映着他半边脸。听到动静,他抬起头,屏幕暗了。
“哥,”声音不高,在安静的房间里很清晰,“回来了?”
“嗯。”林文轩应了一声,嗓子有点哑。他关紧门,走到书桌边,书包“咚”地放在地上,动作带倒了桌脚的空矿泉水瓶。瓶子滚到墙角,发出空洞的响声。
林文博的目光落在哥哥僵硬的背上。“最近…很不对劲。”语气是陈述,不是疑问。
林文轩拉开椅子坐下,椅腿刮出刺耳的声音。他没回头,盯着桌上摊开的物理卷子,公式在光下有些晃眼。
“打球没劲,上课走神。”林文博继续说,“跟爸妈说话也心不在焉。”他顿了顿,“还有…你跟黄琪姐…你们俩,很奇怪。不像吵架,倒像…隔了什么东西。”
黄琪的名字像针,精准地扎进林文轩最敏感的神经。整个后背瞬间绷紧。
“我…”林文博的声音低了些,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紧张,“…今天放学,抄近道,走了河边公园那边…”他停住,看着林文轩的反应。
林文轩的身体绷得像石头。
“…不小心,听到你们说话了。”林文博终于说了出来,声音很轻,却在林文轩耳边炸开。“你们说的…‘性转’…‘回不去了’…”他吸了口气,“…是真的吗?”
房间里死寂。只有台灯风扇低微的嗡鸣。林文轩能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狂跳的声音。
过了很久。林文轩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像砂纸磨过:
“…嗯。”喉咙发紧,“…是真的。”
说完,一股混杂着解脱和更沉重负担的疲惫猛地压下。他甚至不敢回头去看弟弟的表情。
沉默重新笼罩。
“…知道了。”林文博的声音响起,出乎意料地平稳。他沉默了几秒,像是在消化这个信息。然后站起身,脚步声靠近。
他走到书桌旁,停在光线边缘。“哥,”声音沉了些,“虽然…这事儿听着像疯话…但我信你。”他停顿了一下,“身体…变成这样,很难受吧?”
林文轩喉结滚动了一下,发不出声音,只能极轻微地点了下头。
“爸妈那边…”林文博的声音带着决断,“我会注意。他们要是问起…我就说你物理竞赛压力大,或者…”他快速想着,“…跟黄琪姐闹别扭了,心情不好。总之…我帮你兜着。”他语气肯定,“别太担心这个。”
一股酸涩猛地冲上鼻腔。林文轩没料到会是这样。他死死咬住牙,指甲抠进掌心。
“…谢了。”声音嘶哑。
“应该的。”林文博的声音似乎轻松了点,“你是我哥。”他停顿片刻,“身体上的事…我帮不上大忙。但要是…需要打掩护,或者…”他声音里带了点窘迫,“…你需要买点…呃,男生用的东西,不知道怎么买…可以问我。”
“…嗯。”林文轩又应了一声。
“那你早点休息。”林文博说完,转身走向门口。门开,走廊的光一闪即逝,门又关上。房间里只剩下林文轩和那盏嗡嗡作响的台灯。
林文轩依旧僵坐着。弟弟那句“我信你”和笨拙的承诺,像一小簇火苗,短暂温暖了心口。但这暖意很快被更汹涌的浪潮淹没——堤岸上的黄琪。
刚才被弟弟带来的冲击暂时压下的画面,猛地翻涌回来。
她蜷缩在冰冷石阶上,身体细微颤抖的样子……
她手臂环上他脖颈时,那份脆弱感……
还有…那个无法磨灭的触感!
她指尖无意擦过他后颈皮肤的那个瞬间——
林文轩的呼吸猛地一窒。
记忆清晰得可怕。一种属于女性的、细腻温润的指尖触感,毫无阻隔地落在他男性的皮肤上。那温度本身不算什么,但它代表的“事实”——一个女性触碰了他这个生理男性——瞬间引爆了身体里最底层的警报。
他能清晰地想起那一刻身体的反应——被碰到的皮肤像被电流击中,沿着脊椎直窜头顶!肩颈到背部的肌肉瞬间绷紧,硬得像铁板!那种剧烈的反应……是排斥?是错愕?还是……一种更深、更陌生的悸动?他分不清。只记得大脑一片空白。
这感觉太陌生了!陌生得让他心慌。
过去和黄琦在一起时,牵手、依偎……所有接触都自然得像呼吸。他们是恋人,分享着同一频率的情感。她的触碰只有温暖和安心。
现在呢?仅仅是黄琪指尖一次无意的擦碰,就让他浑身僵硬!这巨大的落差,像一把冰冷的刀,将他过去关于亲密关系的认知彻底割裂。
她不再是那个可以毫无顾忌靠近的恋人黄琦了。她变成了一个……拥有女性身体、女性气息的……真正的异性。一个仅仅因为一次意外的触碰,就能在他这具男性身体里引发混乱的……异性存在。
那道无形的墙,不仅隔开了他和过去的“林艺晗”,也彻底分开了他和现在的“黄琪”。墙的两边,是两个被困在错误躯壳里的人。任何靠近,都可能触及禁忌,引发尴尬和痛苦。
该怎么办?
像过去那样靠近?每一次尝试都可能踩响警报。
刻意远离?那共同的秘密和痛苦又将他们死死绑在一起。
弟弟带来的那点暖意,在这片冰冷的现实面前,微弱得像风中的烛火。林文轩猛地站起身,椅腿刮擦出刺耳的噪音。他需要清醒。
他推开卫生间的门。没开灯,摸索着拧开冷水龙头。哗哗的水流冰冷刺骨。他双手捧起冷水,狠狠扑在脸上。寒意瞬间刺穿皮肤,混沌的思绪被强行冻住。
抬起头。黑暗中,模糊的镜子映出一个轮廓——短发,宽肩,硬朗的下颌线条。水珠沿着这张陌生的、属于男人的脸滑落。
他的指尖抬起,缓缓抚上脖颈。皮肤下,那个属于男性的喉结凸起,在冰冷的指尖触碰下,清晰地滚动了一下。
一股冰冷的陌生感瞬间包裹了他。他盯着镜中那个模糊却坚实的男性剪影,仿佛在凝视一个从天而降、将自己彻底囚禁于此的陌生灵魂。那镜中人的视线里,再也找不到一丝过去的温情,只有一片无法穿透的、由血肉构筑的壁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