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风卷着悬铃木枯叶，扑打着体育馆冰冷的玻璃幕墙。黄琪推开厚重的门，橡胶与汗水的混合气味裹着声浪撞来。左侧球场传来嘶吼与肌肉碰撞声，如同沸腾的熔炉。她垂眸侧身，快步右转。
C区。
柔和的顶灯流淌在软胶地板上，十几个穿彩色运动服的女孩在拉伸低语。空气中漂浮着未散尽的慵懒。刘教练击掌召集：“活动筋骨，唤醒球感！”篮球在她指尖轻巧旋转，“传接球走起。”
黄琪抱起橘红色的球体。皮质微凉，沉甸甸的陌生感压在变小了的手掌里。模仿示范推出——球无力划出高弧线，歪斜落地。
“手腕带动！”刘教练鼓励。
捡球时悄然环顾。女孩们动作拘谨，篮球撞击声闷如鼓点。没有激烈拼抢，没有急促喘息。清晰的安全线无声延展——这里只有基础动作的温习场。女子班的标签既是庇护所也是阻隔网。
小腹闷胀随脚步浮现。
“重心沉到脚跟，”齐耳短发的陈雨凑近示范，马尾轻晃，“像扎稳地基。”她传球直射而出。
“嗯。”黄琪调整站姿。球路变稳，力量仍如抽丝。视线飘过隔板，男生们奔跑碰撞的画面闯入眼帘。某个瞬间，林文轩穿红色球衣腾空抓板的身影闪现——又被真实呐喊冲散。
晨光被百叶窗切割成栅栏。林文轩靠坐床头，手机屏幕幽蓝的光映着他眼底青影。昨夜从江堤归来后，一种更深的疲惫渗入骨髓。他点开邮箱，机械地查阅垃圾邮件，未读通知的红点如同刺目的伤口。指尖在屏幕无意义滑动，徒劳地想填满空虚。
床头柜抽屉缝隙，半截粉白色包装边角倔强探出。像无声的嘲弄。
喉结滚动。画面闪回：堤岸石阶寒气渗入骨髓，背上那点轻得过分却压垮灵魂的重量，还有——她指尖划过颈后的地方如同被淬火铁钎烫过！属于女性的柔软触感与镜中冷硬下颌线在记忆里疯狂冲撞。
“哥？”林文博探头，“妈煮了南瓜粥。”
林文轩猛地握紧手机，指节泛白：“不饿。”声音干如砂纸。
抽屉的粉白色边缘在余光里燃烧，灼穿他所有逃避屏障。
体育馆里哨声尖利。“最后时刻！三人传切配合！”
黄琪与陈雨、高个女生组成三角。跑动交错瞬间，陈雨一个迅猛击地传球。球触及黄琪掌心刹那，沉睡的神经猛然苏醒！手腕自动翻压推送，动作虽显生疏——
篮球化作橘色闪电，刺穿防守缝隙。
“漂亮！”女生空位接球擦板入网。
球离手瞬间，电流自指尖直窜心脏！汗珠砸落溅开深色印记。胸腔内沉寂多时的重鼓被狠狠擂响！盘踞一周的坠胀隐痛竟被某种汹涌的沸腾驱散。
更衣室氤氲着热雾。陈雨撞了撞黄琪肩膀：“周六校队选拔！二中主场！教练放话：血性比技术金贵！”
“选拔赛？”拉链悬停在衣领处。灯光里姑娘们颊染红霞。黄琪抚上发烫的耳朵，心脏搏动的力道第一次穿透躯壳，压过腹腔深处所有的阴霾嘀嗒。
暮色如纱漫入客厅。黄琪推开门，鞋帮沾着几颗亮橙色塑胶颗粒。
“累坏了？”厨房传来翻炒声。
“还好。”弯腰解鞋带动作滞涩。沙发深处传来锐利视线。林文轩陷在阴影里，手里无意识地捏着一瓶未开的矿泉水，塑料瓶身在他指间轻微变形。视线却钉牢她鞋底的塑胶粒。
短暂的目光交锋如刀锋相擦。
“冲个澡。”她转身踏入走廊。
水流冲刷。雾镜中身形轮廓微动。水流包裹腰腹时漾开奇异暖意——坚冰之下萌出新绿。
客厅里，水声穿透寂静。迷蒙光线中，体育馆里那个绷直背脊的身影逐渐浮现轮廓。
“喝点水。”林文博皱眉看着哥哥手里被捏得变形的塑料瓶，递过一杯温水。
林文轩放下矿泉水瓶，接过水杯。指尖触到温热杯壁时，他忽然开口：“女子选拔...地点定了？”
“你怎么...”林文博睁大眼。
“随便问。”他仰头灌下温水。喉结艰难滚动。冰层裂帛声轻不可闻。
林文博划开班级群：“喏，刚发的文件。”屏幕直举到林文轩眼前——
荧光刺破昏暗。“市女篮选拔赛”标题灼目。海报中央，一道身影逆风拔地而起！发丝如墨色火焰腾飞，展臂如满弦之弓，篮球在指尖蓄满毁天灭地的劲力！虚化人潮的呐喊汇成光影海啸，将那纵身一跃推上巅峰圣殿。
跃动的身姿瞬间攫住林文轩的呼吸！他下意识地抓过手边的矿泉水瓶，塑料在他掌心发出不堪重负的“咔啦”声，瞬间扭曲变形。一滴冷凝水珠从瓶口滚落，“嗒”地砸在手机屏幕上那道飞跃的身影上，水痕晕开，模糊了光影，却让那力量感更加惊心动魄地撞入眼底。
心底冻原崩开蛛网般的白痕。冰层碎裂声震耳欲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