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馆的二楼是住家区域，相对安静。楼梯口正对着客厅，左手边是主卧，也就是鹿目夫妇的房间，右手边是两间相邻的小卧室。
「这间是我的！」小雨推开靠外一侧的房门，语气轻快。
房间收拾得异常整洁，甚至可以说……缺乏生活气息。
床单平整没有褶皱，书桌上的书本按照高矮排列得一丝不苟，几个可爱的玩偶坐在床头，但它们的摆放角度像是经过精心计算。
若叶记得，小雨的房间总是有点乱糟糟的，书本堆叠，喜欢的玩偶会随手放在枕边，带着一种随性的温暖。
眼前的房间，更像一个刚刚布置好的样板间。
「旁边这间是库房，原先堆了些东西，妈妈已经收拾出来给你住了！」小雨推开另一扇门。
一股淡淡的、久未住人的气息扑面而来。
房间不大，陈设简单，一张床，一副桌凳，一个衣柜。
窗户朝北，光线有些昏暗，这里……曾经是她作为「鹿目悠」时候的房间。
若叶的心口像是被轻轻撞了一下。
她走进去，手指拂过书桌面，上面有一层薄薄的浮灰。
衣柜里空荡荡的，床上的被褥是刚换洗过的，带着阳光的味道。
这个空间，关于「鹿目悠」的一切痕迹，似乎都被仔细地清理过了，只剩下一个空壳。
「虽然有点小，但很安静哦。」小雨倚靠在门框上，笑着说。
「挺好的，很干净。」若叶垂下眼睑，掩住心中情绪。
她注意到，窗台上放着一小盆绿萝，长势喜人，为这个略显沉闷的房间增添了一抹生机，这大概是鹿目太太细心布置的。
安置好简单的行李，若叶以熟悉环境为由，在二楼慢慢踱步。她的目光扫过客厅的书架，上面摆放着家庭合影。
她走过去，手指轻轻划过相框。照片里，有年幼的小雨和父母，身为哥哥的位置已经没有任何身影。
存在被抹消了，但物理痕迹无法完全消除，只能以这种扭曲的形式残留。她的心脏微微抽紧。
在走廊尽头的储物柜顶层，她看到一个蒙尘的纸箱，里面露出一只红色绒布大象的鼻子和半只狮子的爪子。
她认得它们，那只赤红的象、狮子、熊，是小雨最宝贝的三个玩偶，都被摸得掉了色。
它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应该在小雨的床头。若叶没有动它，只是默默记下。
下楼帮忙准备晚市时，若叶状似无意地问在厨房忙碌的鹿目太太：「阿姨，小雨的房间收拾得真整齐啊，比以前利落多了。」
鹿目太太正在切菜，闻言抬头笑了笑，眼角带着些许感慨：「是啊，这孩子自从……嗯，从上次回来以后，好像一下子长大了，爱干净了，也懂事多了。」
她顿了顿，声音低了些，「就是有时候……感觉有点太黏人了，不像以前那么安静了。」语气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但很快被锅里的油烟声掩盖过去。
连妈妈都感觉到了那层微妙的隔阂。若叶的心沉了沉。
晚市忙碌起来，小雨穿梭在餐桌间，点餐、上菜、收拾桌子，动作麻利，笑容甜美，应对客人得体周到。
以前的鹿目雨绝无可能如此从容地应对这种场面，她会在人多时紧张，说话声音细若蚊蝇。
现在的「小雨」，仿佛换上了一套完美无缺的社交外壳。
打烊后，打扫卫生时，她打开收音机，里面播放着轻音乐。
小雨跟着哼唱，是一首流行的、略带感伤的抒情歌，旋律优美，但若叶从未听妹妹唱过。
真正的小雨，只会反复哼唱那首他童年时编的、调子简单甚至有点跑调的童谣《踩到猫儿》。
第一天，在种种细微的违和感中结束，若叶躺在曾经属于「鹿目悠」的床上，睁着眼，听着窗外隐约的虫鸣声。
那个黑色发卡，别在她的衣领内侧，静静地工作着，记录下这一切。
环境的异常，亲昵的伪装，生活习惯的突变，以及家人那隐约的困惑……
7月9日
清晨，若叶早早起床，帮忙准备开店。
早餐是清粥小菜，其中有凉拌莴笋丝。
「小雨，现在能吃莴笋了？真好。」鹿目先生看着女儿自然地夹起莴笋，语气带着欣慰，「以前你可是碰都不碰，说有一股怪味道。」
小雨抬起头，笑容灿烂：「以前不懂事嘛！现在觉得挺清爽的呀！」她说着，又夹了一筷子。
若叶默默喝着粥，眼睛瞥向她，她清楚地记得，小雨对莴笋的厌恶近乎生理性，曾经因为不小心吃到，跑到卫生间干呕。
那种根深蒂固的味觉记忆，不可能在短短几天内彻底逆转，还变得如此「喜爱」。
午后闲暇，餐馆那只慵懒的橘猫慢悠悠地踱步进来，在小雨脚边蹭了蹭。小雨不仅没躲，反而弯腰将它抱起来，轻轻抚摸着它的毛发，猫咪发出舒服的呼噜声。
「嘿，真是奇了，」鹿目先生在一旁笑道，「以前你靠近点猫就打喷嚏流眼泪，现在倒成好朋友了。」
「对呀，」小雨用脸蹭了蹭猫脑袋，「现在一点事都没有！你看它多乖！」
过敏体质消失了？若叶看着这一幕，内心冰冷。
这已经超出了「成长」或「改变」的范畴，这是对生理设定的篡改。
晚餐时，若叶尝试着更深入一点。她看着小雨，用闲聊的语气说：「小雨，感觉你回来以后，变了好多。比以前开朗多了，也更……坚强了。」她斟酌着用词。
小雨正在盛饭，动作没有丝毫停顿，抬起头，脸上是恰到好处的、带着点小骄傲的笑容：「人总是要长大的嘛！经历了一些事情，当然会变得更坚强啦！若叶姐姐不觉得这样更好吗？」
「当然...嗯...这样很好。」若叶点点头，不再追问。
对方的回答无懈可击，将一切归结于模糊的「成长」和「经历」，完美地封住了所有深入探究的可能。
发卡继续记录着这些对话，每一项，都在加固着若叶的判断：眼前的「小雨」，内核早已不同。
7月10日，
最后一天，若叶知道，必须找到更实质性的东西。她需要证据，能将「小雨」与鹰仓治的失踪，老宅的诡异直接联系起来的证据。
机会出现在下午，小雨被母亲差遣去稍远的市场买急用的调味料，短时间内不会回来。
鹿目夫妇在厨房忙碌，为晚市做准备。
若叶的心跳有些加速，她快速踏步上楼，再次进入小雨的房间。目光锁定在书桌那个带锁的抽屉上。
她深吸一口气，从头上取下一枚细小的发卡，掰直，小心翼翼地伸进锁孔。这是小时候小雨丢了钥匙，他为了帮她开门，偷偷跟杂货店早川哥学的笨拙技巧。
轻微的「咔哒」声后，锁开了。
抽屉里的东西不多，但每一样都让若叶的呼吸变得困难：
一张淡岛的详细地图，西郊森林和老宅区域被红笔反复圈画，旁边用清秀却陌生的笔迹标注着：「屏障节点」、「核心区域」、「能量流动」。
另外一个东西才是重点，那是一台便携式数码相机，相册打开后是岛上的各类美景，但是随着她快速按下翻页键，终于在后面看到了鹰仓和自己的照片
那是在出森林后，鹰仓背着自己，手里拿着一把黑色双管式的自制霞弹枪。
若叶的瞳孔陡然缩成针尖大小，没想到那个偷拍者果然是小雨，可她为什么要这样做，
看了看墙上的钟表，来不及多想，她立刻用自己的手机，翻拍下这张关键照片还有那张地图。
就在这时，楼下传来小雨清脆明亮的喊声，「妈妈！我回来啦！买到了哦！」
若叶的心猛地提到嗓子眼。她以最快的速度将一切恢复原状，锁好抽屉，确保没有留下任何痕迹，然后迅速闪身离开房间，轻轻带上门。
在她走下楼梯时，正好碰上抱着一袋东西、脸颊微红、气息稍喘的小雨。
「若叶姐姐！我买了超好吃的三色团子哦！晚上我们一起吃！」小雨的笑容依旧天真无邪，仿佛刚才什么也未曾发生。
「好啊，谢谢。」若叶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侧身让她上楼。
回到楼下厕所，关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若叶才允许自己大口喘息。
手心里，紧握着的手机微微发烫，里面存着足以颠覆一切的照片。耳朵里，似乎还回响着小雨那毫无阴霾的声音。
三天之期已到。她从环境的异常、习惯的悖逆，最终找到了无法辩驳的物证。
她知道，这些基于她作为哥哥的记忆所发现的、具体而微的矛盾点，已经构成了可以向那位理性的鹰仓厅长汇报的第一批、无法被简单否定的「证据」。
而真正的较量，在这片日常的烟火气下，才刚刚悄然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