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续数日的御剑飞行,灵力如涓涓细流般被消耗又勉力补充,饶是以顾子川远超同阶的坚韧意志,眉宇间也难掩一丝疲惫。脚下的“碎云”剑光略显黯淡,终于载着他飞越了最后一片莽荒山岭,一座巍峨雄城如蛰伏的巨兽般出现在地平线上。
断天城。
这座扼守在西陲要冲的巨城,仿佛由整块饱经风霜的玄铁铸就,城墙高耸入云,斑驳的痕迹诉说着无数岁月的侵蚀与争斗。此刻,它却比任何时候都要喧嚣。天空中,各色遁光如同流星雨般落下,地面上,人流如织,汇聚了形形色色的修士,空气中弥漫着兴奋、贪婪、戒备混杂的复杂气息。
上古元婴大能遗留的洞府遗迹即将开启的消息,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在整个大陆东部掀起了滔天巨浪。正道各派,无论上三宗还是下五门,亦或是众多依附的小宗门和散修,无不闻风而动,蜂拥而至。机缘,意味着突破瓶颈的可能,意味着法宝功法,意味着一步登天!哪怕明知前路凶险,九死一生,也足以让人趋之若鹜。
顾子川收敛剑光,混杂在入城的人流中,刻意将自身气息压制在筑基初期的水准。他那张原本就清俊却因长期压抑而显得有些冷硬的脸庞,此刻更蒙上了一层风尘仆仆的灰暗。一身洗得发白的青云门制式青衫,在周围那些或华贵、或奇异的服饰中,毫不起眼,甚至有些寒酸。
顾子川目标明确,无心流连。他需要尽快找个落脚之地,恢复连日赶路消耗的灵力,并整理思绪。遗迹开启在即,他必须保持最佳状态,哪怕这所谓的“最佳状态”对于他这具“疲劳”的身体而言,也仅仅是杯水车薪。
连续问了几家看起来还算干净的客栈,得到的答复都是客满。直到他走到一条相对僻静的巷子深处,才在一家名为“归云居”的老旧客栈门前,看到了一块歪歪扭扭写着“尚有余房”的木牌。
推门而入,一股陈旧的木头气息混合着劣质灵茶的香味涌入鼻腔。大堂不算宽敞,摆放着七八张方桌,此刻竟也坐满了七八成。顾子川的目光快速扫过,心中微微一凛。
清一色的正道弟子服饰。
靠近门口一桌,是三位身着月白色劲装、袖口绣着一弯银月的年轻男女,举止间带着一丝清冷孤傲——摘月门弟子。
中间一桌,人数较多,约五六人,衣着较为驳杂,但每人腰间都悬挂着或大或小的灵兽袋,有的甚至肩膀上还趴着奇异的虫豸或小型灵兽,低声交谈间,目光不时警惕地扫视四周——御灵门弟子。
角落里,则是三位背负长剑、神情冷峻的剑修,他们的服饰以青色为主,袖口纹饰是流云环绕的长剑图案——云剑门弟子。
甚至,顾子川还在最靠里的位置,看到了两位服饰更加华贵、气度也更加不凡的年轻修士。他们的衣袍是纯粹的雪白,只在领口和袖口用银线绣着细密的剑形云纹,腰间佩剑虽未出鞘,却隐隐透出一股锋锐之气。其中一人胸前,还佩戴着一枚小小的、由剑气凝聚而成的徽记——那是剑宗内门精英弟子的标志。
上三宗之一的剑宗弟子也到了!虽然只是普通内门弟子,并非核心,但足以说明此次遗迹之行的规格之高,吸引力之大。
顾子川心中一紧,下意识地压低了斗笠。
柜台后,一个须发皆白、眼神浑浊的老掌柜正打着瞌睡。顾子川走过去,轻轻敲了敲柜台。
“掌柜的,住店。”
老掌柜一个激灵醒来,浑浊的眼睛打量了一下顾子川那身不起眼的青云门服饰,又看了看他风尘仆仆的样子,慢悠悠地道:“上房两块下品灵石一天,普通房一块。只剩普通房了。”
“普通房,住三天。”顾子川没有犹豫,掏出三块下品灵石放在柜台上。他身上灵石有限,每一块都需精打细算。
老掌柜收了灵石,慢吞吞地取出一块刻着房号的木牌递给他:“地字三号,后院二楼最里面那间。热水自去厨房提。”
顾子川接过木牌,道了声谢,便快步穿过喧闹的大堂,向后院走去。他能感觉到几道目光在自己身上短暂停留,带着审视和评估,但很快又移开了。一个筑基初期的青云门弟子,在这种鱼龙混杂、高手云集的地方,实在引不起太大的兴趣。
地字三号房,正如老掌柜所言,位置偏僻,靠近客栈后墙。房间狭小而简陋,一张木板床,一张缺了角的桌子,一把旧椅子,仅此而已。窗户对着的是另一面高墙形成的狭窄巷道,光线昏暗。但对于顾子川来说,这反而让他感到一丝安心。偏僻意味着安静,意味着少人打扰。
他反手关上房门,布下了一个简易的隔绝气息和声音的禁制——这是他在青云门藏经阁角落里翻到的一个小法门,效果不强,但聊胜于无。做完这一切,他才长长吁了一口气,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
没有立刻打坐,他走到窗边,透过狭窄的缝隙,望向外面那条昏暗的巷道。巷子深处,似乎有模糊的人影在低声交谈着什么,很快又消失不见。断天城,这潭水比他想象的还要深,还要浑。
疲惫如同潮水般涌来。顾子川坐到硬邦邦的木板床上,背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闭上双眼。脑海中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临行前师父留下的“溯影珠”中的影像。
师父那张总是带着温和笑意的脸,此刻在光影中却显得异常严肃和疲惫。
“溯影珠”的光芒黯淡下去,师父的影像也随之消散,只留下一枚古朴的玉简和一封用特殊禁制封好的信笺,静静地躺在顾子川的掌心。那封信,材质非丝非帛,触手温润,带着一股极淡的、难以言喻的幽香。
“阴阳珠……一线转机……”顾子川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碎云”冰凉的剑柄。这是他黯淡仙途上,唯一能看到的、微弱的希望之光。为了这线光,龙潭虎穴他也必须闯一闯。至于那封给合欢宗宗主苏婉柔的信……师父与她,究竟是什么关系?为何如此郑重其事?这个疑问像一颗种子,悄然埋入心底。
身体的疲惫终究战胜了纷乱的思绪。顾子川收敛心神,盘膝坐好,运转起“青云剑式”附带的吐纳法门。丝丝缕缕微薄的天地灵气被艰难地吸纳过来,缓缓注入他那如同布满裂痕的琉璃容器般的丹田。每一次灵气的流转,都伴随着经脉深处传来的、熟悉的、如同钝刀刮骨般的刺痛。破损的天灵根,让最基础的修炼都成为一种折磨。但他早已习惯,眉头都未曾皱一下,只是额角渗出的细密冷汗,无声地诉说着这份痛苦。
时间在寂静与痛苦中流逝。窗外的光线由明亮转为昏黄,最终被浓重的夜色取代。断天城并未因黑夜而沉寂,相反,另一种喧嚣开始升腾。灯火次第亮起,夜市开张,人声鼎沸,似乎比白日更添了几分放纵与危险的气息。
顾子川缓缓睁开眼,漆黑的眸子在昏暗中闪过一丝精光。短暂的调息无法恢复多少灵力,但至少驱散了肉身的疲惫,让精神重新凝聚。是时候出去走走了。遗迹开启的具体时间和地点尚未完全明朗,待在客栈里无法获取更多信息。他需要去探听消息,了解各方动向,尤其是关于“阴阳珠”的蛛丝马迹。
他撤去禁制,悄无声息地离开房间,再次穿过客栈大堂。此刻的大堂比白天更加热闹,几乎座无虚席。酒气、汗味、灵兽的气息、还有修士们高谈阔论的声音混杂在一起。顾子川低着头,如同融入阴影的一滴水,快速穿过人群,走出了“归云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