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客来”客栈那间狭小、潮湿、散发着淡淡霉味的客房，成了顾子川在皇城唯一的据点。接下来的几日，他如同蛰伏的猎豹，几乎足不出户，所有的精力都投注在调整状态上。
盘膝坐在冰冷的硬板床上，双目微阖，摒弃一切杂念，专注于内视。引导着那缕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源于灵根逸散出的微弱气感，小心翼翼地沿着最基础的经脉路径，以最轻柔、最缓慢的方式流转。这不是修炼，更像是在废墟上小心翼翼地清理残骸，是纯粹的温养和安抚。每一次呼吸都悠长而深沉，试图通过肉身的律动，最大程度地契合天地间无处不在的微弱灵气波动，以最原始、最低效的方式，汲取一丝丝维持身体机能的能量。
汗水常常浸透了他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衫，额角青筋微微跳动，那是与体内无处不在的滞涩感、与灵根撕裂般的隐痛做无声斗争留下的痕迹。
偶尔，在调息带来的疲惫感稍稍退去后，他会离开那间令人窒息的斗室，走入皇城西市喧闹的集市。不是为了闲逛，而是为了耳朵。
集市上关于“天武演英”比武大会的消息早已传得沸沸扬扬，成为所有修士茶余饭后最热门的话题。顾子川总是寻一个最不起眼的角落，要一碗最廉价的粗茶，默默地坐着，像一块沉默的石头，融入嘈杂的背景中。
“……听说了吗？剑宗内门弟子‘惊鸿剑’柳风扬！据说一手‘惊鸿剑法’快如闪电，修为已臻筑基后期！是魁首的有力竞争者！” “何止剑宗！合欢宗的‘玉面郎君’萧玉郎来了！筑基期巅峰，媚术惑心，加上合欢宗的诡异身法，难缠得很！” “还有云剑门的‘奔雷剑’雷猛，筑基后期，剑势刚猛霸道；御灵门据说有弟子带了头罕见的二阶‘铁背苍狼’灵兽，战力不容小觑……” “嗨！你们说的都是宗门弟子！别忘了那些散修里的狠人！‘血手’屠刚，筑基中期，据说在西北边陲手底下有上百条人命，煞气冲天！还有那个神神秘秘的‘影剑’，速度奇快，至今没人看清他长什么样，修为至少也是筑基……” “筑基？结丹期的怪物都有！看到那边茶楼上独自喝茶那位穿灰袍的没？‘不动明王’石磊！结丹初期！走的是佛门金刚路数，一身横练刀枪不入。”
集市上人们谈论时眉飞色舞、或敬畏或向往的神情，与角落里他沉默的脸形成了鲜明对比。他知道，在绝大多数人眼中，像他这样的寒酸修士，并不会引起大家的注意。
皇城·演武场
天光未亮，巨大的演武场外已是人山人海。来自五湖四海的修士们汇聚于此，如同百川归海，空气中弥漫着各种灵力的波动、兵刃的锋锐之气、还有压抑不住的兴奋与战意。巨大的演武场呈圆形，如同古罗马斗兽场般拔地而起，由整块的青罡岩砌成，高达数十丈，散发出厚重、苍凉、历经无数战斗洗礼的磅礴气息。
场外旌旗招展，绣着皇室玄鸟图腾和各上三宗、下五门的标志。维持秩序的皇城禁卫军身着亮银甲胄，手持长戟，气息肃杀，眼神锐利地扫视着人群，将汹涌的人潮分割成有序的队列。
顾子川来得极早，却也只能排在队伍的中后段。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青色旧袍，背负着用布条仔细缠裹的碎云剑，混在人群中毫不起眼。周围是形形色色的修士：有穿着华丽宗门服饰、神情倨傲的世家子弟；有气息彪悍、眼神狠厉的散修；也有那些一般衣着朴素、面色紧张的低阶修士。
他默默地站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背靠着冰冷的青罡岩墙壁，尽量收敛自己本就微弱的气息，像一块阴影。目光平静地扫过喧闹的人群，将那些被重点议论的身影与集市上听到的信息一一对应：那个站在人群前列、一身白衣、背负长剑、气质孤傲如雪的，应该就是“惊鸿剑”柳风扬；一个手持折扇、面如冠玉、笑容和煦却带着几分邪气的公子哥，周围簇拥着几个莺莺燕燕，想必是合欢宗的“玉面郎君”萧玉郎；更远处，一个如同铁塔般矗立、身高近九尺、肌肉虬结、皮肤泛着古铜色光泽的光头壮汉，闭目养神，气息沉凝如山，赫然是结丹初期的“不动明王”石磊……
“铛——！！！”
一声洪亮悠远的钟鸣，如同黄钟大吕，瞬间压过了所有的喧嚣，响彻整个演武场！所有人精神一振，不约而同地抬头望向演武场中心那座最高的观礼台。
一道凌厉的剑光，如同撕裂晨雾的闪电，骤然从观礼台后方升起！剑光之上，稳稳站立着一名身着月白色剑宗核心弟子服饰的青年男子。他面容俊朗，身姿挺拔如松，眼神锐利如鹰隼，周身散发着强大而内敛的剑意，修为赫然是结丹中期！无形的威压如同水波般荡漾开来，让下方喧闹的人群瞬间安静下来，落针可闻。
“肃静！” 清朗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他目光如电，缓缓扫过下方黑压压的人群。
“吾乃剑宗内门执事弟子，叶惊尘！奉陛下谕旨，担任本届‘天武演英’比武大会司仪！” 叶惊尘的声音带着金属般的质感，“首先，恭迎吾皇陛下，亲临观礼，以示皇恩浩荡，对天下才俊之重视！”
话音未落，观礼台最高处，那象征着无上皇权的御座之上，一道明黄色的身影缓缓站起。正是大夏皇帝——夏弘毅！他身着绣有九爪玄鸟的龙袍，头戴十二旒冕冠，面容威严，眼神深邃如渊，久居人上的皇者气度不怒自威。他身边，依偎着一位身着华丽宫装、容貌绝美、眉眼间带着几分慵懒与妩媚的妃子——丽妃。
“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演武场内，数万修士与禁卫军如同被风吹倒的麦浪，齐刷刷地单膝跪地，山呼海啸般的声浪直冲云霄。
“平身。” 夏弘毅的声音沉稳有力，带着一种掌控乾坤的从容。他目光扫过下方起身的人群，如同在巡视自己的领地。“尔等皆为我大夏青年才俊，国之栋梁！今日汇聚于此，比武演英，朕心甚慰！望尔等尽展所能，勿需藏私！胜者，朕不吝重赏！败者，亦不失为我大夏勇士！但，擂台风波险，刀剑无眼，生死各安天命！开始吧！”
简短有力的话语，既彰显了皇恩，也点明了擂台的残酷规则。说完，夏弘毅便在丽妃的搀扶下，重新落座。丽妃娇媚地依偎在皇帝身侧，纤细的手指轻轻抚摸着皇帝的手背，眼波流转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和算计。
叶惊尘待皇帝坐定，再次御剑升空，朗声道：“大会初选规则：混战淘汰！以签定对手！此签，便是入场券！”
他话音刚落，宽大的袍袖猛地一挥！
“咻！咻！咻！咻！”
刹那间，成百上千道流光从他袖中激射而出！如同密集的蝗群，又似漫天坠落的星辰，朝着下方密密麻麻的人群头顶疾速落下！
那是无数根约莫三寸长短、通体乌黑、材质不明的细签！
“抢签！”
“动手！”
短暂的死寂之后，整个演武场瞬间沸腾了！如同投入滚烫油锅的水滴！
所有修士都动了！反应快的早已冲天而起，身法展开，化作道道残影扑向那些下落的黑签。
一时间，演武场上空人影翻飞，灵力激荡！怒喝声、抢夺声、兵刃交击声、惊呼声、闷哼声……响成一片！场面混乱到了极点！
顾子川在叶惊尘挥袖的瞬间，瞳孔便骤然收缩！他没有像那些顶尖高手一样冲天而起，而是将全部精神集中在身法之上！双脚猛地一蹬地面，身体如同离弦之箭，并非向上，而是贴着汹涌混乱的人潮缝隙，以一种近乎诡异的、预判般的路线急速穿梭！
他的目标，不是那些最显眼、飞得最高的签，而是那些被众人忽略的、射向人群边缘和角落的、轨迹刁钻的签子！
“嗤！” 一道乌光擦着一个壮汉的肩膀射向他身后的地面。顾子川如同早有预料，矮身、侧滑、探手！指尖堪堪在乌光即将没入地面的瞬间，将其牢牢夹住！
入手冰凉，带着金属的质感。签身上刻着一个数字：一百九十七。
他毫不犹豫，立刻将签紧紧攥在手心，身体如同泥鳅般向后急退数步，再次隐入人群边缘的阴影之中，眼神警惕地扫视着周围。
仅仅几个呼吸的时间，漫天飞舞的黑签便被瓜分一空。
场中，大部分修士都拿到了签，脸上带着庆幸或激动。但也有一小部分人，或是因为反应慢了半拍，或是实力不济在争抢中落败，或是像顾子川一样选择了角落但运气不佳未能得手，此刻茫然地站在原地，或是懊恼地捶胸顿足，或是脸色涨红地四处张望。
“签……没了？” 一个身材瘦小、只有炼气八层的年轻散修看着空空如也的双手，声音带着哭腔。
“这不公平！我们还没拿到！” 另一个没抢到的修士忍不住高声喊道，脸上写满了不甘。
喧闹声再次响起，那些失签者纷纷鼓噪起来。
叶惊尘御剑立于半空，面无表情地俯视着下方鼓噪的人群，眼神冰冷，如同在看一群蝼蚁。他那结丹中期的强大威压毫无保留地释放开来，如同无形的巨石轰然压下！
“聒噪！”
冰冷的声音如同寒冬腊月的冰锥，瞬间刺穿了所有的喧哗。那些鼓噪的修士只觉得一股恐怖的寒意从头顶灌入，瞬间冻僵了四肢百骸，连血液都仿佛凝固了，所有的不满和愤怒被硬生生堵在喉咙里，只剩下发自灵魂深处的战栗！
“签尽，则缘尽。” 叶惊尘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连这入门第一关都无法通过者，何谈演英？何谈魁首？尔等，已被淘汰。即刻退场，不得滞留！违者，视同挑衅皇室威严，严惩不贷！”
最后四个字，如同惊雷炸响，带着森然的杀意！
那些失签的修士脸色瞬间惨白如纸，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挑衅皇室威严？严惩不贷？这罪名压下来，他们根本承受不起！在叶惊尘那冰冷目光的逼视下，在周围拿到签者或同情、或幸灾乐祸、或漠然的眼神中，他们如同被霜打的茄子，所有的愤怒和不甘都化作了深深的绝望和屈辱。一个个垂着头，脚步踉跄，如同丧家之犬，在皇城禁卫军冰冷长戟的无声“护送”下，灰溜溜地、带着无尽的怨恨离开了演武场。
残酷的淘汰，在大会正式开始前，便已血淋淋地完成。
叶惊尘对这一幕视若无睹，仿佛只是清理掉了一些碍眼的尘埃。他继续朗声道：“持签者，签上数字，即为尔等初选编号。相邻两数者，互为对手！一号对二号，三号对四号，以此类推！初选场地，就在尔等脚下这百座分擂！寻到对手者，即刻登台！胜者留，败者退！一炷香内未寻到对手或未登台者，视同弃权！”
命令下达，整个演武场再次如同炸开的蜂巢！
“我是七号！谁是八号？” “三百六十五号在此！三百六十六号何在？” “让开！别挡道！老子是九十九号！” “……”
呼喊声此起彼伏，人群开始疯狂地涌动、穿梭，寻找着与自己编号相邻的那个对手。紧张、兴奋、甚至带着杀意的目光在人群中碰撞。
顾子川摊开掌心，再次确认了签上的数字：一百九十七。那么他的对手，就是一百九十八号。
他并没有立刻呼喊，而是冷静地站在原地，目光如同最精密的筛子，快速扫过周围拥挤的人群，捕捉着那些呼喊数字的声音。
很快，一个略带沙哑、带着几分不耐烦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一百九十八！一百九十八号！哪个是老子的一百九十七号对手？赶紧滚出来！别耽误大爷时间！”
顾子川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身材中等、穿着褐色兽皮短褂、面容粗犷、脸上带着一道刀疤的汉子正挥舞着手中的黑签，大大咧咧地喊着。他气息外露，赫然是筑基初期！腰间挎着一柄厚背鬼头刀，刀柄磨损严重，显然经历过不少厮杀，眼神凶狠，带着一股散修特有的野性和戾气。
一个筑基中期的散修。
顾子川深吸一口气，排开身前的人群，走到那刀疤汉子面前，平静地举起手中的签：“一百九十七号，是我。”
刀疤汉子上下打量着顾子川，目光在他洗得发白的衣袍、略显苍白的脸色和那微弱到几乎可以忽略的炼气期气息上停留片刻，嘴角猛地咧开一个充满不屑和残忍的笑容。
“哈！就你？还是个小门派出来的雏儿？” 他嗤笑一声，声音洪亮，引得周围不少目光投来，带着怜悯或看好戏的神情，“小子，算你倒霉！第一场就碰上你刀爷！识相的，现在跪下认输，自己滚下去，省得待会儿刀爷我手上没个轻重，把你那小胳膊小腿给拆了！”
顾子川对他的挑衅置若罔闻，眼神平静无波，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请指教。” 说完，便率先朝着最近一处空闲的分擂台走去。
“哼！不知死活！” 刀疤汉子冷哼一声，眼中凶光一闪，大步跟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