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子川醒来时,第一感觉是沉重——并非精神上的疲倦,而是物理意义上的压迫感。他睁开眼,视线所及是慕容婉熟睡的侧颜。她此刻褪去了白日里毒宗宗主那威严凌厉的气势,长发如墨般散落在枕上,长睫在眼睑下投出浅浅的阴影,嘴角甚至还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仿佛做了什么美梦。
问题是,她是侧身睡着的,而顾子川正被她整个人圈在怀中。她的一只手臂横过他胸口,另一只手搭在他腰侧,两条修长的腿也缠了上来,将他牢牢锁住。更要命的是,她那丰满的胸脯此刻正紧紧压在他的侧肋上,随着呼吸轻轻起伏,柔软的触感隔着薄薄的中衣传来,却让顾子川感到的不是旖旎,而是实实在在的窒息感。
他试着动了动,发现自己几乎动弹不得。慕容婉睡梦中似乎察觉到他的挣扎,反而收紧了手臂,将脸往他颈窝处蹭了蹭,含糊地嘟囔了一句:“相公……别跑……”
顾子川无可奈何。这女人修为高出他太多,哪怕在睡梦中,本能的禁锢也让他这个金丹修士难以挣脱。他只能僵着身子,睁眼看着帐顶,等待她自然醒来。
时间在煎熬中缓缓流逝。寝宫内安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心跳和呼吸声。顾子川能闻到慕容婉身上特有的淡淡药香,混合着一种清冷的幽香,这本该是令人心旷神怡的气息,此刻却只让他感到如芒在背。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天色已大亮,慕容婉的睫毛轻颤了几下,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双凤目初醒时还带着些许迷茫,但在对上顾子川那双写满无奈和幽怨的眼眸时,迅速恢复了清明,随即漾起盈盈笑意。
“相公~”她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慵懒沙哑,不仅没松手,反而又抱紧了些,“你怎么这么看着婉儿?”
顾子川深吸一口气,尽量让声音平稳:“你醒了?那能不能先放开我?我……喘不过气了。”
他说的是实话。被这样全方位地“镇压”,尤其是胸口那两团柔软却沉重的压力,确实让他呼吸都有些困难。
慕容婉闻言,低低笑出声来,终于松开了手。她撑起身子,如瀑长发滑落肩头,中衣领口微敞,露出一片雪白肌肤和诱人沟壑。她却毫不在意,反而俯身在他唇上轻啄了一下:“相公真是的,这点压力都受不住,以后可怎么办呢?”
顾子川如获大赦,连忙坐起身来,不着痕迹地往床内侧挪了挪,与她拉开距离。
慕容婉也不在意,施施然起身下床。她走到屏风旁,取下挂着的衣物,慢条斯理地开始更衣。那是一套繁复的墨绿色宗主常服,纹饰华丽,用料考究,层层叠叠穿在她身上,逐渐将那份睡醒时的柔软妩媚掩盖,取而代之的是属于毒宗宗主的高贵与威严。
“相公,”她一边系着腰间的玉带,一边回头看他,眉眼弯弯,语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人家过两天就要闭关突破咯。这次冲击元婴后期至关重要,短则三月,长则半年。我不在的时候,你要乖乖待在寝宫里,等我出关,知道吗?”
顾子川心中一动,面上却不动声色,甚至挤出一个堪称温顺的笑容:“自然。毕竟……我也走不掉,不是吗?”
这句话带着几分自嘲,几分无奈。慕容婉听在耳中,却似乎颇为满意。她穿戴整齐,走回床边,伸手抚了抚他的脸颊,指尖冰凉:“相公明白就好。日常所需,自有侍女按时送来。你若是闷了,书房里有典籍,院子里也可以走走,但不要试图离开结界范围哦。”
她俯身,又在他额头上落下一吻,气息温热:“乖乖等我回来。等我突破了,就能更好地保护相公了。”
说完,她深深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去。厚重的殿门在她身后无声关闭,随即传来禁制启动的细微嗡鸣,整座寝宫彻底被封锁。
直到确认她的气息完全远离,顾子川脸上那虚假的温顺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凝重与决绝。
“我要是不走,我就是个傻子。”他低声自语,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
他早就计划好了。在慕容婉闭关突破、全宗注意力都集中在这件大事上的时候,是他唯一可能逃脱的机会。这两个月来,他表面顺从,暗地里却一直在观察,准备可能需要的一切。
接下来的两天,顾子川表现得异常“安分”。他大部分时间都待在书房,安静地翻阅典籍,偶尔在院子里侍弄花草,对前来送饭的侍女也温和有礼。一切如常,仿佛他真的接受了被圈养的命运。
暗中,他却将能带走的必需品——几瓶疗伤和恢复灵力的丹药、一些灵石、几件换洗衣物、以及最重要的碎云和黄泉——都收进了储物戒。
终于,到了慕容婉闭关的日子。
整个毒宗的气氛从清晨开始就变得肃穆凝重。护山大阵完全开启,各峰长老、核心弟子纷纷现身,护法队伍在宗主闭关的“万毒窟”外层层布防。钟鸣九响,昭示着宗门最高规格的闭关仪式启动。
他没有立刻行动,而是耐心等待。直到午时将至,他才悄无声息地来到西侧小花园,藏身于假山之后。他收敛全部气息,整个人仿佛与山石融为一体,静静等待那个关键的时刻。
日光逐渐移向正空,花园中一片寂静,连虫鸣都似乎消失了。
午时三刻到!
离开寝宫范围的一刹那,顾子川不敢有丝毫停留,更不敢御剑——那太显眼了。他施展身法,借助庭院中的树木、廊柱阴影,如鬼魅般快速移动,朝着宗主府外围潜去。
一路出奇地顺利。
往日里,宗主府内外守卫森严,三步一岗五步一哨,还有巡逻队定时巡查。但今日,或许是因为宗主闭关事关重大,大部分精锐力量都被调往万毒窟护法,沿途竟没有遇到一个守卫!
顾子川心中既惊且喜,但更多的是警惕。事出反常必有妖,慕容婉那样心思缜密的人,会如此疏忽吗?
然而,逃生的渴望压倒了一切疑虑。他加快速度,很快来到了宗主府的边缘。只要穿过前方那片竹林,就能离开府邸范围,进入毒宗外门区域。到了那里,人员混杂,就容易脱身了。
胜利在望!
就在他即将踏入竹林的瞬间,一道清冷的女声突兀地响起:
“顾姐夫~,这是要去哪里?”
顾子川浑身一僵,猛地刹住脚步,循声望去。
竹林入口处,不知何时立着一名女子。她身着一袭水蓝色长裙。正是慕容婉的妹妹——慕容玉琢。
她手中把玩着一支碧玉箫,眼神平静地看着顾子川,看不出喜怒。
顾子川的心脏瞬间沉到谷底。他最担心的情况还是发生了!慕容玉琢修为虽不及其姐,但也有结丹后期,而且,只要她发出信号,或者拖延片刻,惊动了其他人,他就彻底完了。
电光石火间,无数念头闪过脑海。顾子川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没有试图辩解或伪装,而是直接召出了碎云剑。清亮的剑鸣在寂静的竹林边响起,剑尖斜指地面,他全身肌肉绷紧,进入了战斗状态。
“玉琢妹妹,”他目光紧盯着对方,“你……是来拦我的吗?”
慕容玉琢看着他那如临大敌的模样,忽然轻轻叹了口气。她没有做出任何攻击或示警的举动,反而将碧玉箫收入袖中。
“顾姐夫,”她的声音依旧平淡,“阿姐不过是去闭关突破,你就这么迫不及待地想走吗?”
这话听不出是质问还是陈述。顾子川心中一紧,握剑的手更用力了几分。他知道,此刻任何回答都至关重要,直接关系到能否顺利脱身。
“玉琢妹妹,”他直视着慕容玉琢的眼睛,语气带着压抑的激动和一丝悲愤,“慕容婉的事情,你应该比外人更清楚。这两个月来,我被她囚禁在寝宫,行动受制,形同玩物。她口口声声叫我‘相公’,可何曾给过我半分尊重?这难道不是把我当宠物一样圈养吗?你……难道也要助纣为虐?”
气氛凝滞了片刻。
慕容玉琢忽然移开了目光,看向远处万毒窟方向的光柱,轻声道:“阿姐最近的行为……确实有些偏执了。最近她处理宗门事务都心不在焉,几次决策出现疏漏,还是几位长老暗中弥补的。”
顾子川心中一动,隐约抓到了一线希望。
慕容玉琢转回头,目光重新落在他身上,这次似乎多了几分决断:“你走吧。”
顾子川一愣,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我说,既然顾姐夫你想走,我也拦不住。”慕容玉琢侧身,让开了通往竹林的道路,“阿姐闭关前,其实嘱咐过我留意你的动向。但我想了想,或许让你离开,对阿姐、对你、对毒宗,都未必是坏事。”
这突如其来的转变让顾子川既惊且疑。他警惕地看着慕容玉琢,没有立刻移动:“你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很简单。”慕容玉琢的语气难得有了些许波澜,“阿姐对你执念太深,已经影响了她的判断和修行。继续这样下去,于她道心无益。而你……”她顿了顿,“你并非甘于被困之人,强行留下,只会让怨恨累积,终成祸端。不如让你离开,或许距离和时间,能让阿姐清醒一些。”
她看向顾子川胸前——那里是灵犀软甲的位置。
“你不是可以去找你那软甲的主人吗?”慕容玉琢意有所指,“那位能在你身上留下如此精妙感应法宝的女子,对你应当很重要吧?去找她,或许比留在这里,对你更好。”
顾子川下意识地摸了**口。
但他仍然不敢相信慕容玉琢会如此轻易放他走。这会不会是陷阱?是慕容婉授意的试探?
慕容玉琢似乎看穿了他的疑虑,淡淡道:“你不用怀疑。若我真想抓你回去,此刻你已经躺在地上了。赶紧走吧,再耽搁,等万毒窟那边的仪式完全稳定,巡防恢复正常,你就真的走不掉了。”
这话如同最后一记重锤,砸碎了顾子川的犹豫。他深深看了慕容玉琢一眼,抱拳道:“多谢!”
说罢,他不再犹豫,身形一闪便没入竹林。在竹林的掩护下,他迅速换上事先准备好的普通毒宗外门弟子服饰,又用易容术略微调整了面部轮廓,这才朝着毒宗山门方向潜去。
一路上依然出奇地顺利。凭借对地形的熟悉和谨慎的潜行,他成功避开了几队巡逻弟子,有惊无险地来到了外门区域。这里人来人往,各色弟子穿梭,顾子川混入其中,毫不显眼。
他找了一处偏僻角落,确认四下无人,这才召出碎云剑,准备御剑离开。
然而,就在他即将踏上飞剑时,脑海中忽然响起了慕容玉琢的传音——这是她不知何时留下的神念印记,此刻被激活了:
“顾姐夫,有件事我觉得还是应该提醒你。”
顾子川心中一凛,动作顿住。
那清冷的声音继续在他识海中响起:阿姐她闭关前那几天,曾在‘万蛊殿’待了许久。那是她培育本命灵蛊的地方。以我对她的了解……她不会轻易放走认定的‘东西’。”
“如果,我是说如果,阿姐出关后真的去找你……到时候你能不能不被她抓回来,就看你自己的本事和造化了。”
“好自为之。”
传音到此结束,那缕神念印记也随之消散。
顾子川站在原地,遍体生寒。
慕容玉琢最后这番话,信息量太大,也太可怕。万蛊殿?本命灵蛊?慕容婉在他身上还下了别的、更隐蔽的手段?
他立刻内视己身,灵力在经脉中仔细运转探查,神识也一遍遍扫过紫府、丹田、识海各处。然而,一切如常,没有任何异样气息或外来印记。
要么是慕容玉琢故弄玄虚,要么……就是慕容婉的手段高明到以他现在的修为根本察觉不到。
想到慕容婉那深不可测的用毒用蛊之术,顾子川更倾向于后者。
一股寒意从脊椎直冲头顶。他感觉自己就像一只自以为挣脱了蛛网的飞虫,却不知身上早已被缠上了更细、更隐蔽的蛛丝,无论飞多远,都在蜘蛛的感知与控制之下。
不,现在不是深究的时候。无论如何,先离开毒宗地界再说!
他强行压下心中的不安与寒意,踏上碎云剑,灵力催动。
“咻——”
剑光冲天而起,化作一道青色流光,朝着西北方向疾驰而去。
就在顾子川御剑离开后不久,竹林边,慕容玉琢的身影再次悄然浮现。
她遥望着天际那道迅速消失的青光,眼神复杂。半晌,她抬起手,掌心一枚墨绿色的玉简微微发亮。她对着玉简低语:
“阿姐,顾姐夫已经走了。同命蛊的感应……没有问题,清晰稳定。”
万毒窟深处,一间完全被墨绿色灵光充斥的密室中。
盘膝坐在中央玉台上的慕容婉,周身缠绕着浓郁的毒雾与灵光,正在冲击元婴后期的关键屏障。听到脑海中传来的妹妹的传音,她闭合的眼睑微微动了一下,唇角勾起一抹妖异而满足的弧度。
她没有回复,也没有中断修炼,但一缕神念却悄然传递出去,无声无息:
“知道了。”
密室重归寂静。慕容婉的心神沉入更深层次的修炼中,然而,一丝执念却如毒藤般在她道心深处蔓延缠绕:
‘相公~一定要等婉儿哦~’
‘好好享受你最后的自由时光吧……’
‘等婉儿出关,就去接你回家。到时候……你身边那些不知所谓的狐狸精,尤其是送你软甲的,’
‘人家会一个一个,把她们全都除掉。’
‘你只能是我的。’
这些念头在她心中翻涌,非但没有影响她的修炼,反而让她的气息更加凝实,冲击瓶颈的力道愈发猛烈。偏执,有时也是强大的动力。
……
高空之上,罡风猎猎。
顾子川将御剑速度提升到极致,朝着西北方向全速飞行。他不敢停留,甚至不敢降低高度,生怕毒宗的人追上来。
飞行了约莫两个时辰,已经彻底离开毒宗势力范围,进入一片荒芜的山脉上空时,他才稍稍放缓速度,长长吐出一口浊气。
暂时……安全了。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左手。掌心之中,静静躺着一枚粉红色的玉佩。玉佩温润剔透,中央雕刻着交缠的双鱼图案,隐隐散发着一种旖旎魅惑的气息——正是合欢宗的标志性信物,合欢同心佩。
这是当初在元婴遗迹中,他从昏迷中醒来后,在身上发现的。
顾子川当时就想把这东西扔掉。苏凝嫣那个女人,美则美矣,却邪门得很。合欢宗功法诡异,擅于摆布人心,他一点也不想跟对方扯上关系。但理智告诉他,随意丢弃这等信物,万一被合欢宗的人发现,反而可能惹来麻烦。不如找个机会,当面归还,彻底了结这段因果。
而如今,他正朝着西北方向去。合欢宗的山门,也在西北某处。
时间上算,慕容婉闭关三月到半年,如果他赶得及,或许能在合欢宗那里归还玉佩,然后尽快离开这是非之地,去寻找清梨。
想到夏清梨,他心中涌起一股暖意和歉疚。自己失踪这么久,她一定急坏了。还有晚吟姐,修炼上肯定也遇到了不少问题吧?
他下意识地摸了**口的软甲,那微弱的联系让他感到安心。至少,她知道他还活着,大致平安。
然而,他并不知道,自己所有的行踪和打算,都已落入他人的算计之中。